千燈聽到金堂屋內(nèi)傳來上門閂的聲音,便對旁屋的凌天水指了指那邊,示意他幫忙留意一下。
凌天水點了一下頭,目光不動聲色地掃過她的腳,似在詢問。
千燈微揚唇角,給他一個“放心吧”的眼神,提起裙擺輕輕踢了踢足尖。
他沒有開口,她也沒有回答,只在瞬間對望,卻仿佛已經(jīng)說完了一切。
也許是因為心底的秘密已被戳穿,也許因為他背著她走過夕陽山林,也許因為他曾經(jīng)低低喚過她燈燈……他們之間,已經(jīng)不一樣了。
千燈放下裙裾,轉(zhuǎn)頭時隔壁的薛昔陽正推窗與她打招呼,手中燈盞暈光照在他盈盈含笑的面容上,更顯溫柔旖旎:“縣主一直忙到現(xiàn)在,腳傷不打緊嗎?哎,怎么各個郎君都這么麻煩,真叫人不省心。”
聽著他一邊關懷一邊編排其他郎君的話語,千燈也不以為意,只道:“薛郎君掛心了,我并無大礙。”
薛昔陽倚在窗口,又問:“聽說亂軍逃掉了一個?他能在朝廷眼皮子底下躲這么久,可能有些本事,會不會找機會潛入莊子內(nèi)啊?”
“薛郎君不必擔心,莊子內(nèi)都是信得過的人,只要里面的人心不浮動,相信應能安然無恙。”
聽出她的弦外之音,薛昔陽微微而笑,那雙眼角上揚的鳳眼在燈光下越顯波光粼粼:“縣主放心,其他人不好說,唯有我是最為乖巧安靜不過的——畢竟我與他們之間可沒有仇怨。”
其實他和乖巧一點關系都沒有,但從目前情況來看,除去凌天水和崔扶風,所有郎君中,竟只有薛昔陽與金堂沒有矛盾。
一路思忖著,千燈心情有些許沉重,腳傷仿佛也嚴重了起來。
玳瑁扶著千燈慢慢走回去,忍不住好奇心問:“縣主,您說害了白白的人會是誰?難道真的是金郎君嗎?”
千燈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從王府后院到莊子、從經(jīng)年恩怨到微末沖突,一群人矛盾重重,已到了人命都危在旦夕的時刻。
可誰有必要、又為何要殺死一只連聲音都發(fā)不出來的兔子呢?
一夜夢境繁雜,重回母親身死之地,各種思緒仿佛都逼了上來。
千燈夢見自己回到那刻骨銘心的一夜,她抱著母親的尸身,看著她心口那支箭矢——那支箭仿佛也插進了她的心口,疼痛讓她渾身顫抖不可自抑。
在巨大的悲慟如同污黑霧氣籠罩之時,她一抬頭,卻看見在回廊之上,有人正攀著柱子,刻畫著殺害她的路徑。
她放開了母親,撲向那個人,黑暗中他的面容依稀呈現(xiàn),赫然竟是紀麟游的模樣。而他的身后,是父祖當年留下的舊將老兵,都在期待地望著她,那喃喃的口型,赫然正是“百年好合”。
驚駭窒息與絕望撲頭蓋臉壓下,她如同斷線的風箏,從回廊上墜落,落在那雙父祖般堅定溫厚的臂彎中。
“縣主……”他望著懷中的她,遲疑了一下,又微微而笑,露出頰邊那對因為倏忽即逝而顯得不真實的酒渦,“燈燈。”
金紫色的斜陽穿破了黑暗,他背著她,在面前的黑暗中跋涉。
她倚在他寬闊的背上,惶惑的心慢慢靜下來,又慢慢地沉下去。
他們走了好久,始終走不出面前濃黑的暗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