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衙禁軍駐于城郊,與昌化王陵相隔并不很遠。
春夏之交,松柏濤聲陣陣,山間花粉彌漫,送來陣陣清香。有不耐受的士卒在花粉中直打噴嚏,涕淚橫流。
可惜他們的頂頭上司凌天水卻是鐵石心腸,毫不留情,催促他們喝過湯藥之后,立即恢復訓練,不得耽擱。
誰知剛列好隊,士卒們忽然個個瞧著他身后直了眼,個個敷衍跑陣,只顧探頭打量。
凌天水回頭看去,只見營門外,流云下,戴著白紗帷帽的千燈正從馬車上下來,纖細身形在初夏風中如一枝初開花信,即使帷帽遮住了面容,可那清艷絕倫的風姿,依舊無法遮掩。
見士卒們那一雙雙賊眼努力想透過白紗一窺究竟,毫無心思練習,凌天水無奈,用鞭稍敲了敲最出格的那幾人,命他們繼續操練著,轉身便帶千燈到了營房中坐下,又讓人喊了孟蘭溪來一起煮茶。
千燈聞著清逸茶香,有些詫異:“怎的孟郎君也在此處?”
孟蘭溪揚唇微笑,雙頰酒渦微顯:“如今正值松柏盛開,花粉豐盈,營中許多士卒因此而不適,流涕鼻塞起紅疹者為數不少。軍醫對此癥不熟悉,而我恰好學過這些藥方,因此過來幫忙。”
凌天水亦道:“而且,他如今也有投筆從戎的意思,多熟悉熟悉軍營中事務,也是好事。”
千燈驟然聽聞,心下不覺詫異:“孟郎君是何時有這個心思的?國子監那邊,又怎么說?”
孟蘭溪也遲疑了一下,抬眼看向凌天水,四目對望的一刻,他垂下了濃長的睫毛,遮住了自己那雙幽微的眼睛:“是,縱然我在國子監讀一輩子書,可終究一介書生,手無縛雞之力,能有何出息?何況最近學業不忙,不如看看軍中有沒有機會,或許以后能有幫得上縣主的地方。”
“這倒不必。不過能在軍中歷練確是好事。相信你這般天賦資質,無論在國子監讀書還是在軍中行醫,都能前途無量。”
聽千燈這般說,孟蘭溪釋然而笑,陪他們坐了一會兒,又被擤著鼻涕的士卒們呼喚看病去了。
房內只剩了他們二人,凌天水給她斟上茶水,問:“今日特意至此,找我有事?”
千燈不答反問:“想問問紀麟游的事,他畢竟是你表弟,下獄之后,你去探望過嗎?”
“還好,他也不算下獄,大理寺安排了凈室暫時收押他,便于隨時傳訊。”凌天水神情淡淡的,確實看不出對這個表弟有什么特殊感情,“不必擔憂,如果有什么新進展,我與崔扶風會隨時跟進,與你溝通。”
“我剛剛去見了太子殿下,請他容許我們慢慢調查金堂之死,不要倉促結案。他身上確有疑問,但這些疑問也是存疑的,我心底不安定,總覺得,不該如此草率結案。”
凌天水聽她這般說,微微挑眉:“你因此去見太子?”
“也不止為金堂和紀麟游,主要收獲是得了太子幫助,兵部已允許我們入庫查閱當年黃沙谷之戰卷宗。凌郎君既然關注當年黃沙谷之戰,現下你有機會徹查了,咱們好好摸一摸金家的底細。”
凌天水神情不自覺僵了一僵:“你從何處得知?”
“你之前關注黃沙谷的事嗎?”千燈托腮對他微微一笑,“偶爾聽說的。當年那場大戰,我祖父聯合了西北幾乎所有勢力拒敵,聽說當時老臨淮王雖然未曾親往,但也派遣了朔方軍中多支精銳相助——凌郎君就是西北人,不知道家中哪位親屬長輩有參戰嗎?”
她笑容中透著一絲神秘,帶著點窺見了秘密的狡黠愉快感。
但,在發現他隱藏的秘密后,她并未懷疑揣測,反而毫不猶豫為他創造機會,即使,她根本不知道黃沙谷對他來說,意味著什么。
心口翻涌起難言的微悸,凌天水望著她的笑容,人生第一次感覺到喉口哽住的灼燙感。
第四十一章家丑
這灼燒感讓他久久不能言語,半晌,他才逃避般地別開頭,似是不敢與她對望:“縣主在我入府之前不是看過我的卷宗嗎?我哪有親人歿于當年?”
“也對,是我一下子忘記了——你是紀麟游的表哥嘛,怎么可能會是臨淮王麾下要人的子侄,所以對當年黃沙谷之戰好奇追索呢?”千燈唇角噙著笑意,輕輕將此事帶過,“不論如何,反正我已經在兵部那邊署了你的名,此事就交托給你啦,希望凌郎君悉心查證,看看金家與此事究竟有沒有關系,那幾個亂兵與姚皋涂,又究竟能不能挖出點背后細節來。”
她本來還想提一提關于將他調動到王府中的事情,但此時此刻看見他難得在自己面前露出的無措,也不想這里橫生一番爭執。
反正此事已成定局,他繼續呆在北衙禁軍必生事端,就讓她暗地替他清除掉災患吧,反正到時候他會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