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路與她探尋至此,雖在敏銳上比她欠缺了分毫,可只需要她這一瞬間的反應,他便瞬間知曉了隱藏在背后的可怖內幕。
千燈知曉他心思深透,既然瞞不過他,她只能道:“崔少卿自有廣大前程,若卷入我這場的是非,對你、對崔家都沒有好處。”
“或許吧……可縣主還記得嗎?在去年夏末,我在莊子上對你說過,當年宮變之時,是我沒照顧好你,但以后,你定會好好的。”
當初在動蕩中許下的承諾,如今想來已有些恍如隔世之感。可他自此后信守承諾,為她在寒潭豁出性命,也為她拋卻驕傲進入王府后院,更為她毫不猶豫站在政敵對立面,端掉了郜國公主府。
一直以來,她豈能不知崔扶風的心意。
這一路艱難坎坷,她身邊鮮血淋漓、緣分離散。
至親至愛的家人離她而去,與她感情或深或淺的郎君們一一逝去,甚至,她曾以為可以徹底信賴交托的凌天水,都背棄了她,撕開了一貫以來的偽裝,露出了深藏的殘酷真相。
唯有崔扶風,始終站在她的背后,即使她曾一次又一次害他受傷,依舊堅定不移,步步相托。
他永遠在她觸手可及的地方等待她,從不曾讓她失望,永不會令她落空。
遙望著父祖的墓碑,一直橫亙在她心口的那些介懷情緒,似乎也松動消解了。
當年祖父與父親的死,雖然與崔扶風與臨淮王逃不開干系,可對于父祖來說,又豈非是縱萬千人吾往矣的壯烈抉擇。
明知為了大局需要他們殞身,可祖父依舊毫不猶豫選擇了執行,為大唐社稷而從容赴死。這與他們無數次告別祖母、母親和她,率軍出征血戰沙場時,又有何異?
父祖是將軍,自當百戰而死;崔扶風是謀士,合該縱橫捭闔;皇帝是君王,必須穩鎮朝綱。
他們都忠實地履行了自己的職責,最終也達到了目的。
她的祖父與父親為一生的信念而死,為天下安定而死,也為當年在烈火中出走龜茲的小王子刻下了最完美的終結。
望著父祖高聳的碑石,千燈在長風松濤中眼圈通紅灼熱,心想,或許他們在那一刻已實現了平生理念,縱然離去,亦是坦途。
“多謝崔少卿,我這一路走來,雖不算好,但也在成長在努力……只是,我一時還看不清前路,理不清從今以后,我該如何走下去。”
而他聲音一如既往的溫煦:“若縣主不棄,或許可與我講一講。”
“比如說,崔少卿,我祖父、我父親,都以大唐的和平安定為信念,殞身不恤。我也在想,我身為白家人,是否也該繼承祖志,踏上和親之路,為大唐和西域的安寧,貢獻自己的力量呢?”
在劇痛中斬斷了與凌天水的緣分后,她如今竟有種自暴自棄之感,既然找不到母親臨終所指之人,她寧可如父祖般為白家三代的信念獻身,以自己的微軀,為白家再添最后一筆榮耀。
可崔扶風毫不遲疑,斷然否決道:“縣主此言實在不明智。大唐與西域的安定,怎可能因為一個女子獻身而改變?你無須因這般犧牲情懷,誤了自己一生。我想王爺與世子泉下有知,也不會贊成你這般考量。”
“可是崔少卿,我口口聲聲想要繼承父祖榮光,讓白家的輝煌延續下去,可我卻實在不知道我該如何去做。我的高祖母、我的祖父、我的父親……他們都是了不起的人物,而我才識淺薄,囿于一隅,我愧對我的父祖,我……不知如何繼承先祖的遺志,讓他們不要對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