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千燈舉著那一縷絲線,向著他逼近了一步,問:“蘇云中,你回答我,若你沒有用過我適才演示的那個方法,那么,你一個外來的人,身上被勾破的絲線,為何會出現在這領深藏倉庫的篾席之上?”
蘇云中張了張嘴,卻也從辯解,只能死死盯著那條比發絲還細的線,滿臉不敢置信。
紀麟游反應最快,躍身而出,將蘇云中的手反剪,一把壓在了案幾上。
“說,你給我說清楚!”千燈將靛青絲線遞到他面前,厲聲喝問,“你要為你妹妹報仇,為何不殺了南禺,為何要殺害我娘,為何要殺害福伯!你爹娘,是否知道你的謀劃?”
聽到爹娘二字,蘇云中終于再也忍不住,被壓制的身軀用力掙扎著,脫口叫了出來:“他們與此事無關!我……我是失手殺人,我想殺的,不是夫人!”
這認罪的一句話,終于從他的口中說了出來。
仿佛塵埃落定,千燈的手脫力垂下,手指一松,撚在指間的那條絲線被風卷走,再也不見蹤跡。
但她似乎毫無所覺,只死死瞪著蘇云中,從牙縫間狠狠擠出幾個字:“因為,你原本要殺的,是田嬤嬤!”
“這老畜生,明知我妹子與南禺已私定終身,卻依舊勸說他來參選,甚至私下泄露考題,她……本就該死!”蘇云中停止了無望的掙扎,面容卻開始微微抽搐。
“那一夜,我下定決心,要殺害田嬤嬤,嫁禍給南禺,因此引走了南禺后,便順著游廊進了高閣……我沒有殺過人,黑暗中緊張慌亂,而這時屋內出來一個提燈的人,昏暗燈光下,我看她穿的衣服青沉沉的,與白日里田嬤嬤炫耀過的夫人賞賜的衣服幾乎一樣,于是我立即對準她的胸口射去——但就在她驚呼倒地時,我知道完了,我殺的人,不是田嬤嬤,而是夫人……可一切已經來不及,聽到聲音的你們已經順著游廊追了上來,我只能按照原計劃,借由篾席與松木逃離。當時閣中一片混亂,自然沒有任何人注意到下方黑暗的草地,我將席子卷起,迅速與木頭一起滾去灌木下,然后跑出去和其他人會合……等到縣主出莊去尋醫時,我再趁四下無人,將它們原樣放回倉庫內?!?/p>
他緊閉上眼,所有情緒全被隱藏,只有眼角滲出的濕潤,不知是絕望,還是悔恨。
“原本,一切都天衣無縫……所有一切線索都指向南禺,在這兵荒馬亂的時局中,只要我離開莊子消失,一切便都神不知鬼不覺,南禺將被問成死罪,我妹子的大仇得報……可誰知道,我千算萬算,算漏了縣主你……”
是,在場所有人望著佇立于草坪之上的千燈,想著她僅憑一己之力,便在所有紛繁虛幻的假象與錯綜復雜的證據中,抽絲剝繭,迅速揪出了真兇,都只覺得心口敬佩與震撼混雜在一起,久久不能平息。
千燈盯著蘇云中,繼續逼問:“你確定,當夜你只殺了人,未曾取走閣內任何東西?”
蘇云中面露茫然,問:“什么東西?”
“一封信,和一把刻刀?!?/p>
蘇云中如今吐露了殺人實情,心底那根弦松了,倒似松了一口氣,慘淡搖頭道:“我哪來的時間偷取東西?殺完人后,夫人倒地,田嬤嬤呼喊,你們又立即追擊過來……我當時手抖得弓都快握不住,連補殺田嬤嬤的時間都沒有,怎么去閣內偷東西?”
千燈緊盯著他,一字一頓問:“你沒有?”
“沒有!我只想要南禺死!”蘇云中咬緊牙關,從口中擠出幾個字,“我妹妹她……自小乖巧懂事,每次我去探望她時,她會親親熱熱地握著我的手叫我阿哥……她喜歡吃甜食,我給她帶一點糖果蜜餞,她便吃得眉眼彎彎,笑得好開心的模樣……”
南禺蜷在地上,聽著他的話,看著他投在自己身上那刀鋒般的眼神,不敢出聲。
“我在公家謀了差事后,家中寬裕了,想接她回家,可她不肯,只說養父母多年恩重如山,她會好好奉養他們。她還說,自己心中已經有了合意的人,等到一切定了,她會告訴我們……她不舍吃穿也要存錢,讓我替她給對方選個扳指,說他最近學射箭,要保護好手指……可我沒想到,那天樂游原上,我一轉頭看到身旁的你,南禺!你手上戴的,正是我當初替妹妹買的那枚扳指!”
眾人的目光,都落在南禺的手上。
他尤帶血痕又被反剪的手上,果然戴著一枚青玉扳指。
那扳指質地并不算上乘,甚至還有兩點黑斑,但因為黑斑的形狀類似于兩朵相聚的浮萍,顯得格外別致起來。
“那一刻我才知道,原來害我妹妹一尸兩命的男人,就是你!”
初次見面時,因為金堂刻薄嘲笑,蘇云中差點在遴選現場當眾動手——
因為金堂剜了他心底最深的傷疤。
而樂游原上那一刻,他替妹妹買的扳指忽然出現在眼前,蘇云中在心緒大亂之后,立即明白了一切。
他自小練習弓馬,雖然到了左監門衛后因為事務忙碌,不曾在人前顯露過,但自幼底子在,力壓眾人得縣主青眼并不是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