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生婆抱起這孩子,問她婆婆,洗嗎?
婆婆臉色不太好看,說,洗掉吧。
公婆抱著孩子出去了,她娩下胎盤,疲憊地靠在枕上沉沉欲睡,以為孩子生下來全是血污,得洗一洗。
就在半夢(mèng)半醒間,她聽到外間孩子倉促的啼哭。公婆并不哄勸,只是孩子的哭聲越來越遠(yuǎn)。
她猛然驚起,這才想起來,怕孩子凍著,都是三朝才洗兒的,這剛生下的孩子,洗掉又是什么意思?
她抓住進(jìn)門的丈夫,急聲問他,我孩子呢?
丈夫一臉煩躁說,洗掉了,你安心養(yǎng)好身子,咱們下次一舉得男。
她不敢置信,問,這是我們的孩子,你不要嗎?
這東西不吉利。咱們這邊頭胎若是女的,多是要處理的。他并不在意,只道,世道艱難,養(yǎng)孩子已是難事,女兒一不是根兒,二沒法出力干活,將來總是別人家的,還要白白貼給嫁妝,養(yǎng)出來做什么?
她毛骨悚然,抓著面前的男人,求他把孩子抱回來。
而他在她哀求的逼視下,似是心虛了,喪氣地坐在床頭,說,你若真想要,咱們先生兩個(gè)兒子,家里有了勞力,能干活了,再生個(gè)女兒也可以養(yǎng)。
她眼中淚珠簌簌落下,尚未回答,便聽得外面漸遠(yuǎn)的孩子啼哭聲忽然斷了,如被人掐斷了葫蘆嫩藤般,硬生生戛然而止。
她似是明白發(fā)生了什么,瘋一般跳下床,扯過件衣服便向著門口撲去。
外面天寒地凍,她剛生產(chǎn)完的身子見了寒風(fēng),便覺連骨髓都被凍住了。
丈夫在身后叫她,她卻如著了魔般,只顧著在風(fēng)雪中撲向孩子的聲音最后斷絕的地方——
那是流經(jīng)門后的小河溝,在這寒夜中結(jié)了薄薄的冰,一個(gè)粗布裹著的??褓在河面的冰層缺口上,兀自浮著。
里面的孩子面朝水底,動(dòng)彈掙扎著,不肯沉下去。
公婆站在河邊阻攔她,她不顧一切地推開他們,撲入水中,蹚著碎冰渣子,拚命向著孩子跋涉去。
河水冰寒刺骨,如同鋼針一般刺進(jìn)她的身體,她在麻木中,只覺體內(nèi)的血在一股股涌出,產(chǎn)后的惡露染紅了湖面,讓岸上她的公婆和丈夫都嚇得面無人色,卻不敢阻攔這個(gè)瘋狂的女人。
??褓帶著孩子卡在冰面上,她一步步蹚到孩子身旁,將她從冰水中撈起。
只用粗布草草包裹的孩子,早已被寒冷奪走了氣息,黯淡月色反射著冰面,照得孩子面容一片青紫。
她十月懷胎誕下的孩子,那雙曾睜開眼看看她又看看這個(gè)世界的烏溜溜眼睛,已永遠(yuǎn)閉上,再也不可能睜開。
下身的血和眼中的淚一起撲簌簌流下來,溫?zé)岬倪€有胸口的乳汁,浸濕了她的衣襟,可她的孩子連一口都沒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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