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江池河灣邊確有零陵縣主所說的蕉葉與炭灰。因這幾日有風雨,蕉葉所剩不多,這幾張被壓在炭灰下,確有被掩埋燒烤的痕跡。”
鳴鷲面色鐵青,口中幾處急促的幾串回紇話,傳語通事抹著冷汗翻譯:“鳴鷲王子認為,定是有人在栽贓陷害,他當時烤羊時,沒有摘過芭蕉葉。”
至于其中夾雜咒罵大唐官員聯手陷害、欺負他們有功的異族人之類的話,他當然選擇性忽略了。
“郜國公主在曲江池出事之后,那一帶立即被封鎖查案,而那河灣沙地,更是本就少人行經,除了鳴鷲王子外,并無人在那里烤過東西。”刑部尚書舉起手中焦黑的芭蕉葉,沉聲喝問,“零陵縣主在事發后親眼看見的證物,如今已經呈貢在堂。難道鳴鷲王子認為,我們會在這短短時間內偽造物證,誣陷友邦貴客么?”
千燈揉著腫痛的手腕,心下念頭閃過,朝廷為何要這樣選擇?
問案發展至此,她哪還能不知道,三法司這是要將鳴鷲殺公主之事辦成鐵案。
“零陵縣主,如今鳴鷲王子作案的證據已顯,依據種種跡象來看,當日在曲江池中的諸多人里,他的作案動機、手法、時間、物證俱在,你那邊還有什么證據要補充的嗎?”
“此案……”她艱難開口,剛想說按照一路追查,此案確有部分線索指向鳴鷲,但其中亦有諸多疑點,若鳴鷲是兇手的話,無法解釋。
其他不說,鳴鷲如何知道自己會在曲江池遇到散心的郜國公主,從而提前帶上偷來的金箔珠花,在其中下藥引誘她落水呢?
但后面的話尚未出口,她看到了太子望著她的眼神,其中有憂慮有祈盼,她知道他想讓她說什么。
眼前的真相與邊關的糾紛、百姓的苦痛,究竟哪個更重要呢?
正在她要開口之際,卻聽太子在旁低低喚了她一聲:“零陵。”
她下意識地抿住了雙唇,微側過頭朝向太子。
她聽到太子的聲音,低若不聞,卻分明清楚:“你祖父的舊部,我會保住他們……別去回紇和親。”
原本要出口的話,就此卡在了千燈的喉口。
她忽然明白過來,為什么朝廷需要回紇王子背負這個罪名。
朝廷既要體面,也要安定。不能舍棄邊關民眾,亦不能與回紇起爭端。
這是最好的結果。
她若是破壞了這個結果,洗脫罪名的鳴鷲,將會順利無阻地達成目的,她也將會被帝后厭棄,成為和親回紇的人選,再無回旋余地。
更何況,父祖的舊部,還亟待一個結果。
八百六十二名忠心耿耿的老兵,與她一樣,都期望昌化王的旗幟依舊飄揚在大唐疆域,她父祖的光輝,能在天下人的口中傳頌更久一些、更廣一些。
清暉閣一堂寂靜,眾人似乎都在等待著什么。
最終,千燈的聲音傳來,有些恍惚,但又真切無比:“我確實在鳴鷲王子的住處搜出過翻墻的工具,孟蘭溪也確實遺失了‘夢沉酣’,現場發現了疑似鳴鷲王子的腳印。”
此話一出,堂上有人暗暗吸一口氣,也有人暗暗松一口氣,諸位郎君神情不一,但最終都聚集到了鳴鷲身上。
鳴鷲死死盯著千燈,目光兇狠得似要將她的心剜出來瞧瞧。
千燈垂眼避開他的視線,但話已出口,一種自暴自棄的心態,讓她后面的話竟越發流暢:“另外,請鳴鷲王子不要扯謊,將郜國公主的金箔珠花說成是我的東西。我為母守孝,從不佩戴金銀首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