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草薄陽,四野冷風如刀,她素衣白裳,削薄的身軀如經冬的蘆葦,伶弱卻柔韌,風霜迎面不曾彎折。
凌天水一貫堅定冷硬的內心,彷如被什么柔軟卻酸澀的東西陡然撞開,他望著這個固執擋在自己面前的少女,因她那纖弱的肩膀與倔強的側面,心底裂了一條細細的涓流。
明明還是那個失去了親人后茫然慟哭的孤女,明明還是那條曾在他懷中茫然戰栗尋找撫慰的身軀,可在這一刻,她毅然決然擋在他的面前,力圖以自己荏弱的身軀扛起她所重視的一切。
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充塞了他的胸臆,讓他心下彌漫的嗜血沖動竟開始歇散,也讓他推開她的手垂了下來。
千燈凜然不懼,直面咄咄逼人的郜國大長公主與昌邑郡主,正要踏出一步與她們到朝廷力爭,身后的崔扶風卻越過她,走到郜國公主面前,施了一禮道:“崔扶風見過大長公主。”
崔扶風儼然是博陵崔家的下任家主,又年紀輕輕就在朝堂頗有建樹,郜國公主與他自然相識。
“這不是崔家六郎嗎?聽說你一心撲在公務上,為了破案親身進王府,怎么如今真相大白了,你還跟在女人后頭跑東跑西?”
這話說得不好聽,崔扶風卻只微微一笑,如常道:“扶風是來祭拜昌化王及世子的。畢竟,當年王爺及世子為社稷捐軀,以國禮入葬,天子率百官致祭,扶風有幸,也曾隨祭山陵。”
聽他這一番話忽然提到圣上,蕭浮玉尚不明其意,郜國公主卻神情微變,下意識抓緊馬韁,坐直了身軀。
“圣上致祭時,曾對眾位大臣囑咐道,昌化王及世子為社稷捐軀,勿使車馬驚擾。因此圣上在神道前段下了御駕,率百官步行至陵園,親自上香祝禱,摒絕熙攘。”崔扶風說著,朝著陵園所在拱手肅然道,“昌化王及世子淵岳其風、麟鳳其采,天子與百官尚且步行拜謁,不知誰敢逾越天子,冒此大不韙在陵園神道縱馬?”
“你……你血口噴人!”蕭浮玉雖然囂張跋扈,此時也不由臉色煞白,疾步退離了神道。
郜國公主與身后眾人也立即撥馬退開,幾個機靈點的人已跳下了馬背,將自己的馬牽得離神道越遠越好。
唯有公主身后一個男人上前,向著千燈他們拱手賠罪道:“多謝縣主與崔少卿指教,當日祭奠時我等無緣至此,未曾聆聽陛下褒獎之言,如今得崔少卿點撥,也算為時不晚。今日便不打擾陵園安寧了,改日我等定備祭奠之禮,到此致祭,以表我等對昌化王的敬慕之心。”
千燈覺得此人有點眼熟,看氣度言談也并非公主府家奴模樣,正在思忖之際,崔扶風已貼近她,低聲提示道:“太子詹事,李高升。”
李高升倒也坦蕩,只是千燈回過味來卻覺尷尬——
他雖是太子詹事,與未來太子妃母親卻不該有交集,如今一起相攜狩獵,想必是這位守寡公主的入幕之賓。
“不知者不罪,何況大長公主只是無心之失,昌邑郡主想必也是因一時無法控制住自己馬匹,才沖撞了。”崔扶風緩聲道,“也幸有凌司階及時阻止,才避免郡主鑄成大錯,日后追悔。”
蕭浮玉瞪著凌天水,尚在憤恨,但在郜國公主與李高升的施壓下,只能勉強朝著昌化王陵寢施了一禮,口中干巴巴說了聲:“昌邑有擾王爺、王妃、世子清凈,還望恕罪。”
說完,她看了地上喑喑哀叫的白馬一眼,也不管這注定活不成的愛馬了,一臉不忿地扯過一匹馬就走。
等公主府一群人離去,守陵的老兵們拿了繩子過來,將傷馬捆縛好,好幾個人才將它拖下山。
千燈目光不由在凌天水的身上頓了頓,心道這人的力量也未免太過可怕,在那般情景下,能準確發出如此狠辣兇猛一擊的,祖父麾下怕是找不出這樣的人來。
想到他適才堅定的懷抱,與那夜所觸一樣的胸膛,千燈嗓音不由低啞了些:“多謝了,幸好有你。”
凌天水側頭示意道:“要謝就謝孟蘭溪吧,是他在山間看到縣主來了,才拉我一起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