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都尉丞想著當時那金籠完好無損的情形,不由疑惑道:“正是啊,此事確實與常理不合!畢竟從縣主眼皮子底下偷盜東西,原本就是冒險,理應以最快的速度偷取才對,為何對方膽大包天,敢逗留現場,進行如此細致費時卻又無意義之事?”
“此舉自然絕非無意義。一則,能有充裕時間解開金籠的人只有我,坐實我是偷盜圣器之人;二來,薛郎君可以借此洗脫偷取圣器的罪名,因為眾目睽睽之下,他并無寬裕時間逗留于圣器旁。”
“事實本就如此,我當日雖在靈殿中,但祭典主樂為笛,而我正是吹笛之人。那么請問縣主,從始至終,我的笛聲可有斷過么?”
“沒有,薛郎君一曲笛聲貫穿始終。”
“吹笛時必須以雙手持笛演奏,縱然我當晚確實在靈殿之中、離圣器不遠,可我雙手未曾離開笛子,又如何在吹奏笛子之時,同時解開金籠盜取里面的琉璃青蓮?難道縣主覺得,我長了第三只手么?”
“不,我說過了,你使用的是看不見、摸不著的手段,根本無須動手。”千燈直視著他,清晰明白道,“那日靈殿祭祀之時,薛郎君率領眾樂工在階上參差而坐,而你自己選擇的是站立于香案旁——也就是最靠近琉璃青蓮的地方。而當時,我記得崔少卿曾面露詫異,說薛郎君今日入的韻太險了,一般來說,祭典奏樂宜低宜沉,沒有這么高的。”
崔扶風自然記得此事,微微點頭:“確實,當日我因此而覺得詫異過。”
“這委實是欲加之罪,我竟不知如何辯解。”薛昔陽卻面露委屈之色,解釋道,“若是普通祭典,自然用普通的樂曲。可當日我們為護送昌化王衣冠英靈而來,所編的祭樂會轉向民間贊頌昌化王的曲調,為配合那調子,所以自然激越高亢——難道那一日,靈殿內外的和聲縣主已經忘記了么?我如此安排,有何不妥?”
那夜曾在靈殿內外的人不少,想起當時情形,都是疑惑點頭:“是啊,難道演奏的曲調高低有異,就說能殺人盜物?太兒戲了吧!”
“傳說中妙音菩薩能以種種伎樂穿越無數佛國世界,可那畢竟是佛家手段,以音調殺人越貨聞所未聞。”僧侶們聽著,也覺這般指證不可思議,“阿彌陀佛,一介凡人,如何有此佛法神通,吹一曲笛子便竊取了三圣器?”
“不,并非神通,實則這只是我們不常見的一種樂理而已。說起來,其實或許在場的諸位大師都有所耳聞。”
千燈說著,取出身旁攜帶的一個舊紙包,將其打開,取出一物展示在僧侶們面前:“諸位法師可曾聽說過,千佛洞中曾有人施舍一個西域玻璃瓶,卻因為僧人在旁擊磬,而使這珍貴的西域藍玻璃被震裂破碎之事?”
被層層舊紙包裹的,正是被撞鐘的老和尚撿回來懸掛于鐘亭旁的那一塊碎片。
雖然只剩了一片碎片,可那輕盈薄脆的湛藍玻璃質地,還閃耀著亮眼光彩。
僧侶們自然知曉此事,其中一個老和尚立即便道:“老衲確有耳聞。這玻璃瓶是一位來自拂菻(注:意大利)的商賈所舍,以供千佛洞中佛前插香花使用。但因為玻璃脆而薄,聽說因聲響太大而導致其受震碎裂了,著實令人惋惜。”
“玻璃過薄,導致因擊磬而碎。那么,諸位是否還記得,當日在這靈殿之內,笙簫管笛、箜篌琵琶,又有多少聲響震動呢?”千燈的目光掠過強自鎮定的薛昔陽,指向已經被燒得只剩些許殘骸的香案,緩緩道,“別忘了,當時供在香案上的三件鎮國圣器中,其中有一件便與玻璃一般既薄且脆,容易破裂。”
“琉璃青蓮!”在場所有人當日幾乎都參與過祭典,許多人脫口而出。
千燈的目光定在薛昔陽身上,問:“我想,以薛郎君你驚世的音樂造詣,吹奏笛子時入那么高、那么險的韻,只要不斷調整,加上旁邊諸多樂器的幫力,讓琉璃蓮花那薄透的花瓣隨著樂聲振動碎裂,不是不可能吧?而且當時眾人一起高歌,周圍樂聲喧繁,琉璃青蓮細微的碎裂聲自然會被掩蓋。接下來,你便只需等到收拾樂器之際,假裝無意將金籠傾倒,琉璃碎片便可從縫隙間滑落,被你不動聲色收走。”
“按縣主這么猜測的話,確有可能。”薛昔陽面上浮起譏嘲的笑意,只是那笑意不達眼底,顯得有些虛浮,“可是這種無憑無據、不無可能但也未必可能的猜測,縣主如何可以拿來給人定罪?”
“而且……”侍衛長曾參與此案,對一切經過十分熟悉,忍不住提出疑問,“北王死于宮中涼亭之時,縣主是第一發現人,隨后我們便趕到了。當時我在旁親眼目睹,那朵琉璃青蓮是完整地插入他的心口的,若是偷盜時便已破碎,那他又如何用來刺殺北王呢?”
“確實,目前一切都還只是我的猜測,究竟是與不是,有待證實。”
千燈說著,轉向僧侶們,問:“各位法師,北王出事之后,我們發現兇器是琉璃青蓮后,立即便來到靈殿內查看鎮國圣器的下落,結果發現香案上三圣器全部不翼而飛,只剩了一個空金籠。不知當時金籠你們收置于何處了?”
老和尚答道:“鎮國圣器一向收在護國寺庫房中,因此雖只剩了空的金籠,但還是以布帛封存包裹好,放回原處了。庫房一直深鎖,且有專人看護,絕對沒人動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