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大理寺少卿,又主理此案,提及沉冤二字,便已經是明示他,案情有望了。
孟蘭溪恍惚中咀嚼他這話中含義,哪有不明白的,但此時堂上眼目眾多,他自然不能開言,只起身向著他與千燈深深一揖,又撲到母親靈前,跪在棺木前再度叩拜,將靈位緊抱于懷中,哽咽不已。
等他挨過了這一陣悲慟,坊正才將靈位從他懷中取走,重新擺回供桌上。
孟蘭溪抬頭望著母親的靈位,許久,忽然怔了怔,膝行過去將它又取下,抬袖子擦去上面香灰,瞧著上面的字,搖頭喃喃道:“寫錯了,我娘的名字……不是這個。”
千燈有些詫異,仔細一看,黑漆靈位上,用金漆寫著十分端正的字跡——“故孟門先妣諱娥眉之靈位”。
孟蘭溪手指撫過“娥眉”二字,聲音哽咽道:“我娘的名字寫錯了。”
坊正上來看了看,訝異道:“令堂不是名叫娥眉嗎?街坊四鄰都這般喚她。”
孟蘭溪卻道:“我娘出生于蜀中峨眉山,因懷念故土,取了峨眉二字以念家鄉,因此是山旁的峨,不是女旁的。”
“原來如此。我原說靈位該你來寫,只是孟家人急著完事,草草而就,一時疏忽了。”坊正看看這靈位,便道,“好在只是小小疏漏,及時改過來就行。”
孟蘭溪默然點頭,外頭借了白事行當的漆過來,他抱著母親的靈位,小心落筆,將“娥”前面的女旁用黑漆涂掉,待漆干掉之后,果然與周圍漆色無異,便又取過筆蘸了金漆,落筆添上山旁。
峨眉。
千燈望著他秀逸的筆畫,看著那峨眉兩字,心下忽然想起那一對玉佩。
蜀國多仙山,峨眉邈難匹。
相看兩不厭,唯有敬亭山。
男人所用的玉佩上,雕刻的字句卻在暗示孟夫人的名字。難道說,孟夫人身邊的那塊,是暗示孟父的名字叫敬亭?
可,若是他父親的遺物,為何孟蘭溪會將它隨身帶到王府中,卻又并不示人,偷偷藏在那般隱蔽地方,還要暗動手腳保護?
見婆子們拿了孟夫人的衣物就要散去,千燈挪腳步到門外,假做不經意地跟上其中一位豐腴和善的老婦人,搭話問:“阿娘,你可知曉孟敬亭的事么?”
婆子有些詫異,遲疑打量她問:“不知姑娘說的孟敬亭,是哪位郎君?”
千燈見她不知,便思索道:“就是那位名叫敬亭的郎君啊,姓什么來著……”
婆子恍然道:“說的是金郎君吧?幾年前他來得頻繁,我聽孟娘子這樣叫過他幾次,沒錯。”
“哦,對,金敬亭……”千燈裝作恍然想起的模樣,“他如今在何處?”
“誰知道這個負心薄幸的男人死哪兒去了,呸!”婆子狠狠啐了一口,道,“好的時候如膠似漆,對孟夫人千般糾纏,撩開手時就翻臉不認人,再也不見蹤影了,孟夫人這一身的病啊,一大半是為他生出來的!”
千燈目送婆子離開,若有所思地一轉頭,看見了正從巷子另一邊大步走來的凌天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