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看他身后的千燈,她又心下遲疑。畢竟男裝哪能掩住千燈的綽約風姿,老鴇自是人精,瞥了瞥后方,尋思著太樂署怎么會有女官,不會是薛郎君的風流債追來了吧?
正腦補一出好戲,抬頭看見凌天水,她腿肚子又微顫一下——這人雖偉岸俊朗,可不言不語間自帶鋒芒,通身隱約透著股凜冽殺氣,讓她不由自主地退離了半步,像是害怕被他的氣息侵染,避而遠之。
早已習慣被人懼怕的凌天水視若無睹,朝她吐出一個字:“走?”
“是,薛樂丞正與姑娘們在排大曲,請……請三位隨我來。”
老鴇心驚膽戰地帶著他們到旁邊歌舞場中,一看其間的情況,心下暗暗叫苦——
只見梨花院落內舞袖如云,薛昔陽坐于一架錦瑟前,正在彈奏一曲《長相思》。
那瑟聲纏綿悱惻,舞伎們的身姿也是輕緩如云,眼波流轉間格外勾人。
當中領舞的女子容貌艷麗,笑意繾綣,合著樂聲且舞且唱:“長相思,在長安——”
薛昔陽循著她的歌聲看去,含笑的眉眼更顯溫柔。
老鴇暗暗用眼角余光觀察千燈,見她神情如常,并未有發作的意思,才暗松了一口氣,趕緊朝他們行了個禮,匆匆離去了。
這一場歌舞如此曼妙,千燈三人便也不上去打擾,只在旁靜靜等了一會兒。
待到歌收舞歇,薛昔陽剛從瑟上收手,那位領舞的姑娘攏了披帛舞裙向他快步走去,笑吟吟拉他向墻根走來。
等候在門口墻邊的千燈正要上前,他們卻停在了墻后,顯然并未發現后方有人。
只聽薛昔陽道:“婉娘今日這舞編排得不錯,在第四節前中部、第六節后半部若能再收一收,入梨園之事,應是十拿九穩了?!?/p>
“欸~我為何要千辛萬苦擠進梨園去?還不是想日常多與薛樂丞見見面嗎?”婉娘語帶幽怨道,“都怪郎君狠心,以前與我們姐妹多般恩愛,蜜里調油,現如今說撂開就撂開,自打你參選縣主夫婿后,真是把我們都拋在腦后了……”
千燈沒料到一墻之隔上演這種癡男怨女的大戲,更沒想到與自己有關,一時竟不好出來見面了。
第二十三章各有干系
薛昔陽笑了笑,聲音嫵媚低沉,吐出的話卻頗為絕情:“多承姐妹們掛懷了,就把我這個負心人忘了吧。往日種種荒唐譬如一夢,如今我已有心系之人,不該再與你們來往廝混了?!?/p>
“喲,當了縣主候選夫婿,就浪子回頭,洗心革面了?”婉娘斜了他一眼,嬌聲中含著調弄,“可我聽說,零陵縣主的后院可有不少男人呀,薛郎君對自己這么有信心,早早拋開了我們姐妹,這是有十足十的把握能攬九天明月了?”
薛昔陽沒回答,但那一把長安最好的聲音,帶著鼓動心潮的繾綣之意:“是與不是,你們盡可拭目以待?!?/p>
見他這般信心滿滿,婉娘輕嘆道:“也對,這世間情場,誰能從你這個風月高手的掌中逃脫呢?看來我們一眾姐妹可以先為薛郎君準備賀宴了。”
千燈在墻后聽著,眼前不由自主出現與他初遇情形。當時薛昔陽也是如此信心滿滿,花重金押注自己必是最后贏家。
凌天水瞥了千燈一眼,如往常般面無表情一言不發。
崔扶風亦側頭望著她,見她低垂的眉睫輕顫,遮掩住了眸中所有思緒。
萬事游刃有余的郎君,因為猜不透她的神情,平生第一次,心下忽然浮起無底氣的惆悵。
只聽墻那邊婉娘的聲音傳來:“可是薛郎君也未免太過無情呢,當年我入郜國公主府獻舞時,薛郎君一曲琵琶為我伴奏,郜國公主贊我的舞跳得好,更贊你的琵琶彈得好,薛郎君由此而結識諸多權貴名滿天下,在科考之前便因與眾位主考官相熟,而年紀輕輕進士及第——說起來,郜國公主也是對你有恩呀,可是聽說薛郎君為了零陵縣主,明目張膽站在公主對立面,揭發她陷害縣主的事呢……”
薛昔陽打斷她的話:“我只站在自己認為對的那一邊,不愿看到無恥陷害手段。”
“真的如此嗎?可大家都說,郜國公主死了,你定然欣喜……真是薄情的人哪,本來你為了縣主背棄公主,我們都擔心你會被公主報復呢,誰知如今公主竟死了,你是不是也松了一口氣呢?”
“胡言亂語,我與郜國公主早無來往,她的死是意外,與我何關?我雖不傷痛,亦不會幸災樂禍?!毖ξ絷枆撼恋穆曇綦[含寒意,就如柔媚甜香的薔薇藤蔓上驀然長出毒刺,“往后你也不必再來糾纏我,若妨礙到我與縣主的關系,你自當知道我的手段?!?/p>
對面的婉娘呼吸陡然急促,頓了片刻,才匆匆行了一禮,低下頭快步離去,不敢再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