卸下了偽裝后,他的真實面目陌生又熟悉。
熟悉的是他的幽深雙眸,懾人氣勢;陌生的是他五官,眉毛似乎比之前更濃一些,鼻骨比之前更高一些,臉頰輪廓比之前更為深重一些……
可她知道,這就是他。
“凌天水……”
他沒有回答,徑自帶她沖入密林,確定無人再看見他們,才勒馬停下,冷冷低頭看向懷中的她。
“零陵縣主,你還有遺言嗎?”
熟悉的低沉聲音,吐出的話語卻如此冰冷無情。
千燈定定看著他,喃喃反問:“遺言……?”
“白千燈,難道你以為你傷害我、驅逐我、侮辱我……并且知曉了我這輩子最大的秘密,我還能允許你好好活在這個世上?”他緊盯著她,目光中含著復雜難言的恨意,“我一再拒絕與你見面,就是給你機會,可惜你不懂。”
是,她知道他母親不堪的過往,親手鞭撻且驅逐了他,堂堂臨淮王,人生中最恥辱的事情都握在她的掌中,他怎么可能放過她,任由她再出現在人前?
“我這一生,想做的事從沒有人能阻攔。折在你手里時,我曾在心里發誓……”
在帶傷狼狽回歸北庭的途中,大漠如血的夕陽讓他不止一次想起當年獨自追逐母親的無望。
他勒馬回首,無數次望向長安的方向,不敢相信自己此生會在一個女子手下遭受這般屈辱。
掌上的傷口結了痂、留了疤,背后的鞭傷遲遲未愈,總在深夜如同蟻蟲噬骨,持續提醒他遭受的不堪折辱。
他在隱痛中設想過無數次,該如何報復她、傷害她,讓她加諸于他身上的絕望痛苦,千百倍返還于她身上。
而千燈又何嘗不知道,擺在自己面前的,是必死的局面。
她不應該按捺不住自己,不應該沖動揭開他的大氅,將她贈送給他的蒼龍香囊暴露于日光之下。
在戳穿那層遮掩薄紗之前,她本來,還有一線生機。
事到如今,他怎么可能會容許她這樣的人。
“好,凌……臨淮王,我知道我罪無可恕。”在這強悍迫人的西北戰神面前,她唯一能做的是放低姿態,聲音微顫不敢再固執,“可,我想求你一件事。就算要死,我也必須在死之前去完成,不然,我難以瞑目。”
“難以瞑目,與我何干?”他冷冽的聲音似帶嗤笑,“難道你以為,如今的你有資格與我討價還價?”
“我不敢這樣以為,但……”千燈的目光緩緩下移,落在他腰間的蒼龍香囊之上,“過往種種雖是我罪孽深重,但我與你……相識相知一年來,畢竟曾有過幾分情意。我幻想并且祈望,你大人大量,能給我幾天時間,讓我去做完我該做的事情,然后……我定能坦然赴死,毫無怨言。”
聽著她口中顫抖吐出的“相識相知”四字,他的目光定在她臉上許久,緩緩問:“你該做的事情?”
她回頭望向龜茲王城,固執說道:“是,比我的生命、比我們的恩怨都更為重要,我必須要去完成。”
他看向她的來處,比這世上任何人都更了解她的他,自然知曉了她的用意:“你想查出真兇,洗清自己身上的冤屈?”
“是。我不怕死,可我怕自己成為昌化王府的罪人,成為我父祖的污點。我白千燈就算死,也要死得清清白白,走得干干凈凈!”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強硬得如同桎梏枷鎖:“看來……你真是很在乎零陵縣主這個名號,割舍不下昌化王府。”
“是,求你再給我一點時間,我得回去洗清我的罪名,為我、為父祖證明清白——昌化王的后人,在面對艱難險阻時,絕不能背負罪名逃避了之,蒙受屈辱茍且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