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兇手干凈利落,顯然是個老手,但這并非戰場上殺人的手段。”崔扶風按照他所說復查傷口,若有所思,“在敵軍潰敗之后,被刺客從后方下的手……恐怕他不是死于西番之手。”
李潁上贊同:“上陣作戰時,用矛、槍、厚背寬刃刀才有殺傷力,而殺害紀麟游的兇器,刀身窄薄細長,絕對不利于對砍,幾下就會廢掉?!?/p>
千燈在卷宗上飛快記錄著,聲音微涼:“前端圓鈍,是御林軍為了瑞虎裝飾而修改的制式刀,和我們之前曾調查過紀麟游的佩刀很像?!?/p>
“對,奉天之難后新換的、殿前佩戴的瑞虎刀。與殺害時景寧和昌邑郡主的,同一樣式。”
因為這個樣式的刀,他們還曾懷疑過紀麟游,也因此害他遭受過牢獄之災。
而如今,就連他也死于這把刀下。
李潁上拉上白布,將紀麟游的遺容遮蓋好。
千燈攥緊墨痕淋漓未干的卷宗,喃喃道:“看來……他是真的不肯放過我身邊任何一個人。”
她沒有說出那人是誰,但他們都已知曉。
李潁上沉吟片刻,問:“你準備如何應對?”
她知道他不懼一切,無論對手是誰、是何局勢,他都會盡力幫助她??纱藭r此刻,她下意識遲疑了,一時不知如何抉擇。
仿佛看出了她的矛盾痛苦,崔扶風低低嘆息,說道:“原本,縣主如今按照你娘的遺言,就此回到龜茲,可以拋開過往一切,不必再理會過往恩怨了??扇缃窨磥?,只怕是樹欲靜而風不止,即使你一意退讓,怕是最終還是要被逼入最后的絕境,難以善了?!?/p>
千燈聽著他的話,手指緊緊抓著紀麟游的驗尸檔,就如攥住母親的死,刻骨的恨,這一路走來無法言說的痛。
李潁上看見她泛白骨節與手背痙攣的青筋,心口涌起疼惜,抬手想要握住她的手安慰一下,崔扶風卻已伸手取過她手中的卷宗,手指在她手背上輕輕撫了撫,低聲說:“縣主無須憂慮,一切從心而行,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聽憑本心即可?!?/p>
本心,她的本心是什么呢?
無數個暗夜里,糾纏著她的噩夢在這一刻又降臨到她身上,無法擺脫,揮之不去。
而這一切的罪魁禍首,讓她親人盡喪、夜夜輾轉難眠之人,就在她的眼前。
她必須要告別這一切,驅散籠罩在自己身上的陰翳,以后,好好在龜茲豐沛旺盛的日光中,活下去。
仿佛如夢初醒,她握緊了自己的雙拳,聲音嘶啞卻決絕道:“是,我白家滿門遇難,不該是逃避的那一個。無論揭穿真相后,我要面對的是生還是死,都要明明白白。我母親不能不明不白死去;我這一路來的冤屈不能就此忍氣吞聲;我白家滿門忠烈,不應該落得這般下場!是真相就得讓它大白,作惡的苦果就得讓兇手自己吞下去,我絕不能容忍他自以為是,逍遙過完這一生!”
第三十二章千佛洞
前線捷報,自然第一時間送到安西都護府,呈稟太子。
知曉西番軍已被殺退,太子甚為欣慰,對此次破西番、救龜茲的隊伍俱給予嘉獎,并上書朝廷,為將士們邀功請賞。
等眾人都退出后,他又獨留了千燈下來,對她道:“零陵,此次你多方奔走,臨戰壓陣,使龜茲脫離西番的威脅,贏得長遠的安全穩定,實屬大功一件。等我們回長安后,朝廷定會大力表彰你,屆時白家門楣重煥光彩,天下人都將傳頌你的事跡,你的父祖泉下有知,必定歡喜欣慰。”
千燈謝了他,但太子見她面上并無歡欣之色,便問:“如此大捷,怎的零陵你好像不是很歡喜的模樣?”
千燈黯然道:“此次雖勝,但我方這邊也付出傷亡代價。我的未婚夫候選之一,御林軍錄事紀麟游便犧牲于混戰之中?!?/p>
“他既為國捐軀,朝廷自然會善加撫恤,補償紀家。好男兒戰死沙場亦是榮耀,你不必太過傷感了?!?/p>
千燈抬眼望著他,見他神情平淡,便默然垂首低低應了聲是,又道:“可畢竟我心中不安,所以想著要去千佛洞為逝者祈福拜祭。另外,龜茲王族眾逝者頭七,落葬在即,我總得去送他們一程。望他們與此次犧牲的士卒在天之靈能得神佛庇佑,消災解厄,往生極樂?!?/p>
“千佛洞?”太子不熟悉龜茲,問,“在何處?”
“距離王城不遠,是龜茲百姓為修行禮佛而開鑿的,有千百個洞窟,里面雕像壁畫宏偉壯麗,如今居住著眾多僧侶和修士,據說只要誠心往拜,神驗遠超普通寺廟?!?/p>
太子對這些并無興趣,道:“原來如此。那你出城禮拜時記得多帶人馬。如今西番新敗,萬一途中遇到殘兵,或有麻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