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們沒想到的是,明明已經傷了心脈的杞國夫人,卻被廖醫姑在瀕死之際喚醒,留下了臨終托付遺言的機會。
發現信件消失后,她以最后的一絲清明神志,明白了太子的兇險意圖。
但在彼時彼刻,她知道以自己僅存的時間,無法當面戳穿他偷盜信件的行為,更無法提醒不明真相的女兒提防戒備,而她最無能為力又害怕的,是女兒從此被太子蒙騙擺布,引狼入室,毀了終身。
所以她放棄了一切能說的話,用盡最后的力氣,抬手指向了面前所有人——只除了,站在她身后、藏在陰影中的太子。
“燈燈,你定要,嫁給他……然后,帶他回家!”
她相信女兒會聽她的話,會在她所指的人中選擇一個,帶他回家——無論是誰都可以,但絕不會、也不能是太子。
這是她一個出身鄉野、見識不多的女人,用盡自己畢生積累的考量,為女兒選出的最好的道路。
無論她選中哪個男人,都可以帶他回龜茲。寫信給她的人自然會出現,她依然有選擇命運的機會,在遠離權勢喧囂之地,自由地過自己想要的人生。
原本這一切都應該隨著杞國夫人的死去而塵封,甚至太子也及早替她尋來了棺木,好將一切秘密朽爛掩埋。
只是太子因為內心的煎熬,在薦福寺往生殿的解厄釋怨池中試圖超度解脫時,卻被時景寧撞見。
而太子怎敢讓他帶著秘密逃離,否則,以千燈的聰慧敏銳,定會立馬察覺真相,于是毫不猶豫便示意韋灃陽將其斬殺。
可他沒料到,本以為天衣無縫的行動,在千燈的調查中,卻很快便發現了破綻。
那被隨意焚燒的厚重封紙疊了多層,因此夾在香灰中間未曾徹底焚毀,后來被福伯留意到,留存了下來。
而在那之前,他們便已想到,福伯作為杞國夫人傷情的唯一知情人,為防萬一,自然需要清除。為了不留下痕跡,韋灃陽順手選擇了那柄刻刀,將他殺害,嫁禍于南禺。
縣主最終雖找到了真正對她母親射出一箭的蘇云中,但押解的任務只需太子一句話,便分配到了他的手上。
于是在十八盤的峭壁之上,他趁人不備故意松開了蘇云中腳上的繩索,趁他下意識逃跑時,將他殺害并偽造成墜崖的假象,穩妥地為太子清除了所有一切隱患。
即使這般謹慎地處理一切痕跡和相關聯的人,即使他們認為所有證據和證人都已及時銷毀,一無所有的她終究還是洞察了真相,最終反倒利用他們偽造的信件為誘餌,將真相逼了出來。
第三十六章密信
“所以……那封信,我娘要交給我、卻因此被你殺害的龜茲來信中,到底寫了什么?”
出乎意料,聽完所有一切后,千燈并未痛哭崩潰,反而神情更加冷峻,問話也更顯冷冽。
或許是因為,她早已在心中反復推演并且確認過這一刻,以至于經過長久的跋涉終于到達彼岸時,她心中涌出更多的并不是灼熱痛苦,而是冰冷的理智。
她仿佛已抽離了軀體,如同這些洞窟上的飛天伎樂般,盯著遭受痛苦報應后兀自不解自己罪孽的人,冷漠疏離,甚至帶著一絲復仇的快感,袖手旁觀。
太子扼著自己的脖頸,似乎還不敢相信自己體內有一條可怖的小紅魚正在孵化,緩緩放出毒素,最終讓他迷失神志,陷入瘋癲。
他望著面前的千燈,隔著佛前的裊裊煙霧,她面容上神情飄忽,可無論他如何尋找,也找不到絲毫對他的憐憫、同情與關切。
這一刻仿如有冰冷的寒水自頭頂灌入,順著脊椎一路冰凍徹骨。他如夢初醒。
即使費盡了心機,用盡了手段;即使雙手沾滿鮮血,內心惡鬼脫枷,她的心底依舊沒有他,他永遠得不到她。
他那雙原本下意識伸向她、企圖抓住她的手,無力地垂落下來。
而她只用沉靜得帶點寒意的目光望著他,又問了一遍:“那信上,是什么內容?”
韋灃陽見太子情形有異,又見零陵縣主居然敢進逼太子,他的手下意識按在了瑞虎佩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