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她望著自己的目光中寫滿了不敢置信,他卻微微笑了出來,抬手輕輕撫了撫她的鬢發,低聲說:“為什么驚訝?難道縣主忘記關于我的那些傳言了嗎?”
她當然不會忘記。誰能忘記呢,眼前這位郎君曾經滅過很多人的滿門,是長安閨閣中最負盛名的煞星。
只是因為一路走來,他一直在她的身后默默當一個盡心盡力的輔弼者,他對她溫柔體貼的攙扶,讓她漸漸忽略了這一點,遺忘了他的本性。
如今他幫她復了仇,她也只能淪為他的同謀,這條路,他們已經注定無法分開,只能被他的陰謀綁在一起,走下去。
他輕撫過她的手如此溫柔,將她被夜風吹亂的發絲撩到耳后。
風中明滅的燈光飄忽閃爍在他們之間,在這西北蒼涼的峭壁佛窟之前,頭頂亙古流轉的星辰縹緲幽微,正如他凝望她的眼眸一般令人恍惚。
他俯下頭,貼近了她,將兩人之間曖昧的情愫又拉近了一點。
在呼吸相纏之際,她忽然明白了他要做什么,下意識地偏轉過頭,避開了他緊盯著她的目光,也倉促避開了即將落下來的那個吻。
他目光在星辰背后顯得越發幽深,但最終只不動聲色地直起身,說:“走吧,縣主早點回去休息。”
千燈默默與他向外走去,有些不自然地左右看了看,問:“凌天水呢?”
其實他們都已知道對方并不是凌天水,但此時提起來,卻好像只有這個稱呼最合適。
“之前的圍剿雖然安排縝密,但終究還是出了紕漏,不然,也不至于因為回紇軍的行動而導致紀麟游出事。我們由此懷疑西番軍調配時目標太過精準,很可能是因為內部泄密了。”崔扶風簡單解釋道,“剛剛接到線報,可能是龜茲軍中的問題,因此他過去監控西番軍的動靜了。”
千燈點頭:“是,我已經知曉太子當初毀掉的信件內容,龜茲軍中確實有叛軍與西番勾結,企圖顛覆政權,甚至也因此有人潛伏于我的身邊,要實現他們的意圖。”
“這么說,縣主已經知曉一切真相了?”
“嗯,如今我所缺的,只是引蛇出洞的一個機會,我還得好好想想……”她說著,難免還是看向西面,“不知道他那邊能不能找到些更準確的線索,什么時候能回來?”
“縣主是急著要與他分享結果嗎?”崔扶風淡淡開口,恰到好處地泄露出一絲勸誡,“有些事情,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即可。”
“不,我找他與此事無關,更不會讓他卷入其中。”千燈輕輕地,卻鄭重如同誓約,“有些秘密,應該爛在同謀的心中。”
“其實,也不能算同謀,畢竟縣主你一路與太子并無任何接觸機會,甚至到前一刻,你都是不知情的。”他笑了笑,肯定地強調道,“這都是命運與天意。誰讓郜國公主剛好留下了巫蠱之物;誰讓太子一路走來性情轉變;誰讓皇后不肯放過昌邑郡主;誰讓皇帝想要給郜國公主府留最后一點血脈;誰讓太子要親自去送她最后一程呢……環環相報,這是他們自己的選擇,最終演變成這樣的,與其他任何人,有任何干系嗎?”
無論帝后信不信、會不會追悔,瘋癲而死都將是太子即將到來的結局,無法追究到任何人的頭上。
在龜茲荒涼呼嘯的夜風中,千燈默然點頭,抬手輕撫自己眉上的傷痕,萬千復雜的情緒直沖心口。
她想起十三歲那年宮變那一刻。她與太子交換了衣飾,從此命運也與皇家糾纏在了一起。
她和她的家人,迎來了命運的轉折。那一夜她面容被毀,與祖父在烈火宮巷里訣別;聽到了父親被斬為齏粉的噩耗;抱不住祖母倒下的身軀;也永遠告別了自己幸福的時光。
可誰知道,她全家付出性命保護下來的少年,不配成為大唐的主人,不配掌控這個天下,不配主掌朝堂的走向、萬民的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