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燈哪還聽不出他們的弦外之音,終于在簾子后開了口,問:“我聽說,于郎君還有個弟弟?”
見縣主領會到自己的意思,于父立即道:“這朝廷備好的職位,廣陵是無福消受了,但我家小兒子聰明伶俐,不在他大哥之下,縣主您看……”
璇璣姑姑原本還為于廣陵而感傷,聽他們這般說,頓時氣笑了:“授官是朝廷恩典,我昌化王府可沒法安排職位。再者說了,我們后院如今還有好多人候著呢,他們都是天資聰穎、家世良好的舉人進士,再不濟也是國子監的翹楚。你家小兒子什么出身來歷,憑什么兄長死了,他能撈個官?”
于父一見她抬出朝廷來,頓時氣短了半截,趕緊道:“那我們是不敢,可我兒子畢竟因縣主而死,以王府之能,幫廣陵弟弟在哪個衙門謀個差事,總是不難吧?我聽說……聽說帝后都寵愛縣主,這不就一句話的事情?”
千燈端著茶杯緩啜,一言不發。
于母跪在地上又開始嚎啕:“我廣陵兒啊,我辛辛苦苦幾十年拉扯大的孩子說沒就沒了,還死得這么慘……”
“閉嘴,肅靜!”璇璣姑姑厲聲喝道,“我家縣主是王府貴胄,朝廷欽賜正二品,朝廷大員見了都要行禮,你們再敢咆哮驚擾,直接拖出去!”
聽到動靜,府中侍衛立即奔上堂來,將手中的棍棒往地上一杵,就要將他們拖出去。
千燈見于家父母嚇得發抖,臉色慘白,便擱下茶杯,將心口泛起的感傷與悲憤都暫時壓了壓,說道:“找人去一趟金府,把金保義叫過來。”
金保義正是金堂的父親,聽到縣主召見,他頂著滿頭汗跑來了,顯然正為了兒子而心急火燎。
“縣主明鑒,金堂這孩子自小受祖父母寵溺,被我們慣壞了,但他天性純良,絕不會做出這種糊涂事來!縣主,求您看在他一片癡心的份上,一定要幫幫金堂,不要讓他蒙冤不白啊!”
金保義聲淚俱下,隔簾對千燈傾訴。待一回頭看見于家父母,臉色又是一變:“不是承諾了給你們補償銀錢了么?怎么還要鬧到王府來?”
于家父母受過金家接濟,如今雖是苦主,腰桿子卻也直不起來,只應道:“是,但是我家原該出個正經吃俸祿的官身,族老們說不能白白丟了……”
“瞧你們說的什么話,怎么就是你家囊中物了?實話告訴你,縣主擇婿還早,別妄自肖想!”璇璣姑姑斥道,“不如趁你們雙方都在,好生談一談吧,如今于郎君已不在人世,而金郎君是此案最大嫌犯,你們準備如何了結?”
“此事若真的牽涉到我兒子,最后大理寺判了我兒,我金家自會給于家交代,田宅錢財全都不在話下,定不會令王府為難。”金保義立即道,“但縣主明鑒,我兒生性善良,當年于廣陵因家貧失學,還是我兒相幫,于家才有了現下的生計,于廣陵才能進國子監。后來知曉王府被亂軍侵擾,他也立即帶人來整修,事事親力親為,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對縣主的敬愛之心,天日可鑒啊!如今我兒只是嫌犯,于廣陵之死尚無定論,只求縣主不要被小人蒙蔽,幫他在大理寺說一說話,我金家愿為縣主肝腦涂地,也愿給于家滿意補償,只求換我兒安然無恙!”
第十四章攬事上身
這話說得清楚明白,金家不在乎漫天撒錢,也愿意花大價錢請王府出面,只要保住金堂,最好還能讓于家撤訴,讓金堂脫身。
畢竟,死的只是一介寒微平民,還是金家常年接濟的微不足道遠親,唯一棘手之處在于縣主夫婿人選這一層身份。只要昌化王府不為難,大抵只判流放或充軍,屆時以金家的力量,哪里不能讓他找個舒服的地方繼續過好日子?
千燈隔簾望著這兩家人,想著慘死血泊中的于廣陵,心下掠過難言的悲愴。
這兩家父母,一個失去了長子,卻借此賣慘,企圖為幼子撈好處;一個明知孩子可能犯了大錯,卻只想著借財勢袒護他,絲毫不將國律與人命放在心上。
金保義與于家父母在外堂討價還價,就價碼糾葛不下。
而事件的中心,死者與嫌兇、案件與真相,卻被丟棄在了一旁,無人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