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手指蘸水,在水邊平臺上寫了至德二年九月十三卯末字樣,問:“不知你與司天臺的各位靈師交往時,是否聽他們談過他生辰之事?”
“太卜署與司天臺確實來往甚密,我與駱靈臺昨日還同在臺上觀星,想看看長安洪澇何時能退去。駱靈臺告訴我說,他另尋到比之于廣陵更為適配縣主的命格,已經上奏朝廷,帝后也已允可。看來,我該恭喜縣主,不幾日便又有新人入府了。”
“我并不想要再進新人,想必你們都知道,走到如今這樣的局勢,我亦是無可奈何。”
明明只想好好為母守孝,緊閉府門隔絕世事的她,怎么會到了如今這般田地,她自己也是覺得費解。
晏蓬萊娓娓道:“司天臺也是奉命行事。如今王府后院共有七人,婚配事畢竟成單不吉,因此司天臺才奉命又選了一人入府,湊成雙數。”
千燈忍不住道:“金堂與孟蘭溪尚有冤枉之處,待他們洗清冤屈,遲早也能回來的。”
“確是如此,相信縣主一定能查明真相,帶他們回來的。”晏蓬萊凝望她的眼神微垂,聲音中也帶上了類似嘆息的意味,“王府后院湊足十人,其間曲折盡可抹除,對縣主是好事。何況司天臺也是煞費苦心,能在京城茫茫百萬人中尋到比于廣陵還要出色的相格,真是難得了,縣主還是不要辜負,這新人,總要給面子見一見吧。”
千燈卻放沉聲音,一字一頓問出了自己今日過來找他的緣由:“我問你,這個新人,是不是命格和于廣陵差不多,僅僅只是,日期差了三五天?”
晏蓬萊那雙朦朧如春霧的眼睛驀然微睜,抬頭看她:“是……”
“那讓我再來猜一猜,此人是不是國子監中的一個學生,出身寒門,學業甚好?”
“縣主從何得知?”
千燈沒有回答,只又蘸了一點水,如鄭君山在課業上的涂鴉一般,將寫在平臺上的至德二年九月十三卯末中的“三”字抹去,抬眼看他:“這個字,該改成幾?”
“八,他和于廣陵同年同月同時生,只晚了五日。”
“好,我知道了。”
只這短短數字,千燈確定了心中所想。她閉上眼深深吸氣,只覺面前一切線索都化成了有形的光點,在面前匯聚收攏。
如同一幅被兇手撕碎散落的畫幅,如今她終于尋回了所有的碎片,將它拚湊成完美的整體,清楚明晰,不曾遺漏哪怕最微小的一塊。
耳邊傳來凌天水低低的“唔”一聲,想必他也已經想通了這其中所有來龍去脈與關節。
千燈聽到他自言自語:“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在困境中努力堅持了二十多年,于廣陵終究迎來希望之日,最終卻落得這般結果。
想著那封他寫好了卻未曾交付自己的信,千燈心口涌起難言的憤怒與悲哀。
她捂住自己的眼睛,默然等到那陣暈眩激憤過去,攏起裙裾起身。
“抱歉啊,縣主……”晏蓬萊的目光落在她裙裾上,終究忍不住將她臟污的裙角提起,浸入了清凌凌的池水之中。
“實在抱歉,縣主……我生來有個怪癖,受不了泥水臟污。”
他修長瑩白的手指擁在水中,揉搓著素白柔軟的布料,一時竟分不清哪個更白一些。
而他俯身低首,低垂的睫毛覆在他那雙光華朦朧的眼眸上,與她近在咫尺,卻又顯得神思飄忽。
舒天水若有所思的目光,從他身上慢慢轉到千燈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