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心中所想的事情,他人怎可能知曉?我所能感覺的,只有對方的所作所為,畢竟真實的行動,比之虛幻的內心,要可靠多了。”千燈說著,向崔扶風示意。
崔扶風早已令人去大理寺取來一應卷宗證物,此時朝她一點頭,便將箱籠中的驗尸案卷取出,遞到她的手中。
“這是此案之中,前后兩具尸身的檢驗報告,廚房中一具、庫房中一具。可以看到,兩具尸身的形態差異不大,都是在大火中被焚燒為焦尸,并且又因為上方重物垮塌而遺骨分裂。第二具情況更為嚴重,骨殖四分五裂,損毀嚴重。”
在場的貴婦們聽了,面上都有些不適神色。
她們在繁華錦繡中長大,就算避亂時也是車馬簇擁,哪聽人這般直接說焦尸遺骨之類的,一時難免傳來零散抽氣聲。
千燈卻神情端凝,毫不遲疑地繼續說下去:“時景寧死后,您的侄子呂烏林曾去義莊看過尸身,但他并未查看頭骨,接觸過的,可能只是尸體的足部。而在楊槐江死訊傳來后,姨母秉著活要見人、死要見尸的念頭,曾經親自去義莊查看尸身,然后哭著告訴我,死的人確實是楊槐江,因為楊家人的中腳趾比之旁人都要長一截,遺骨上確有如此情況。”
定襄夫人抬手抹著眼淚:“難道外甥女你沒看到嗎?那具遺骨的雙腳上,中腳趾確實較其他人更長,確鑿無疑是你表哥!”
“腳確實是表哥的腳,但尸體,卻不一定了。”千燈翻過驗尸卷宗,指著上面的記錄,道,“案卷上寫得清清楚楚,人腿的脛骨下方連接距骨,關節處有一層軟骨,腳腕才得以能靈活動作。這軟骨,我們每只腳都有一層,不能沒有,也不可能有兩層,但——驗尸案卷上清清楚楚寫明,在義莊的這兩具尸身上,卻獨獨出現了不一樣的情況。”
似是想到什么,定襄夫人的面色,陡然變得青紫。
而千燈卻根本不在意她,只將驗尸檔案上的內容,一字一句念出來給她聽——
“兩具尸身左足均無異,而右足距骨之上,前一具運送至義莊的,具兩層軟骨,而后一具,距骨之上沒有軟骨痕跡。”
千燈念到這里,抬頭朝定襄夫人看去,“兩具尸骨,一前一后送到義莊封存,尤其后一具尸骨,除了姨母去認尸之外,沒有任何人曾接近過,結果卻出現了這般怪異的情況,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定襄夫人勉強應道:“許是義莊的人不經意,把腳給動了動吧……”
“怎么剛好弄錯的,是咱們借以辨認尸體身份的足部呢?姨母您說,若沒有腳上那兩根比別人更長的中腳趾,咱們能確定那具尸身是楊槐江表哥嗎?或者換句話說,一個腳上沒有軟骨,一個兩層軟骨,顯然是被人將兩只腳調換了——因為尸體焦黑,再加上都曾被重物擊打以至于尸體分裂,所以悄悄調換足部,本就不是難事。所以這兩具尸身,中腳趾比較長的那一具,其實是被調換了足部的,即,比較早葬身于火海的,在廚房中遇難的那具焦尸,才是楊槐江,而不是時景寧。”
千燈將手中卷宗合上,又看向定襄夫人:“很明顯,時景寧的腳趾,與楊槐江并不相同。那么,姨母你為何要對著我們所有人,口口聲聲保證被燒傷又存活下來的人是楊槐江,他腳趾與常人不同呢?”
定襄夫人張了張嘴,想要辯解,可縱然臉色漲得青紫,也無法尋出辯解的話來。
第六十九章水銀
“那么,就讓我根據當時現場的情況,來替姨母說一說發生了什么吧。”千燈毫不留情,就連語調也并不激烈,畢竟所有的過程,全都已經在她的腦中過了無數次,不再有任何疑問阻滯。
“那日廚房起火之前,我們在庫房發現楊槐江‘偷放銀花樹’,于是我便將被他用水銀變了顏色的九樹金花交由姨母,讓你送還給楊槐江。你提著食盒去找他時,正在后院捉迷藏的時景寧與弟妹撞見了你們,發覺楊槐江要去廚房煎迷藥對我下手。當時姨母你看了楊槐江帶的東西,曾驚詫逃離他身邊,而他卻說,‘忘記你的死鬼前夫了?’
“姨母,你的前夫是個金匠,而金匠常會用到水銀——這也是我確認楊槐江用水銀改變金花的證據之一。液態的水銀攜帶不便且不好動手,他應當是將其與錫調和成泥狀、涂在布條或油紙內側,這樣便可隨身攜帶。
“但姨母自然知道,隨身帶著水銀,熏蒸之下肯定中毒,因此你立即逃離,但又心下不安,因此大概會前往廚房查看,自然也會目擊到楊槐江與時景寧在廚房的沖突。
“后來我們查看現場,發現死者手持兔肉俯臥倒地,我猜想兩人在廚房見面后,時景寧知道楊槐江想在食物中給我下迷藥,為防萬一,定會告訴他我喜歡吃兔子。而等楊槐江從畜欄抓了兔子回來料理,時景寧的毀容藥物已熬得沸騰,潑向了楊槐江。兩人在廚房發生爭斗,縱然時景寧一開始只想燙壞楊槐江的臉,廢掉他的候選資格,可廚房中畢竟有刀具,楊槐江又是性格激瘋之人,兩人最終演變成持刀互砍,時景寧用慣了刀具,很可能失手殺掉楊槐江或者重傷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