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沒有過節。”那監督勞役的小工頭嚇破了膽,立即招認了原委,“是之前的鄭知縣讓小人盯著晏瓦匠,有錯就抓他的錯處,沒錯就制造錯處,總之得讓他吃吃苦頭……”
晏蓬萊想著那個出現在他最絕望時刻的人,想著悉心為他謀劃救父方法、攜他去往長安的鄭饒安,茫然而艱難地問:“為什么?”
“小人不知……但聽鄭知縣的意思,好像是、是之前京中有位貴人她……她看上了你。”
所以,他被鄭饒安設計安排,成為了他進京謀官的投名狀。
所以,他入京后便與郜國公主重逢,他與鄭饒安都有了好前程。
有權有勢的人想要實現愿望,是多么容易,無論他們想要的,是一件死東西,還是一個活人。
而他因為梨花樹下那一面之緣,家破人亡,一生幻滅。
他回長安的時候,攜了兩筐響鈴杏。
一筐送給鄭饒安,感謝他的提攜之恩;一筐送給郜國公主,重修舊好。
他在公主府門口等了許久,郜國公主終于讓人引他入內。
在公主府的似錦繁花之前,她倚在八寶琉璃錦榻上,撥弄著鬢邊的步搖垂珠,面露嘲諷笑意:“什么鄉野里的破東西,能入本宮的眼?”
他只乖順垂眼,為她小心剖杏,剔去中間的杏核。
響鈴杏熟透后,杏核分裂,用小刀剖開便成兩半,半是橙黃,半是暈紅,入口甜軟如蜜。
他將這杏子呈到公主面前,聲音低而溫柔:“可當初公主與我初遇,就偏要喝我這個鄉野少年送上的一碗井水。”
郜國公主端詳著他低垂的眼睫,終于笑了。
她不愿杏子的汁水沾染自己的手指,俯身就著他的手吃下了那半顆杏子。
第二日,她帶了他入宮,親手幫他將杏子獻給太后。
他污損佛經的罪就此輕輕抹去,不久太卜署丞致仕,他便接任了職位,很快替年邁的太卜令掌管了太卜署上下。
他與郜國公主重修舊好,可當他要銷掉自己的零陵縣主夫婿候選名分時,公主卻阻止了,說,先留著吧,時間還長,變故還多,或許,以后能有用得上的機會。
結果,真的用上了。
只不過,她以為是自己能用上,可最終用上的人,卻是他。
三年來步步為營,安靜蟄伏,時至今日,他終于傾覆了郜國公主府,除掉了鄭饒安,斷絕了昌邑郡主再起之路。
一切都很完美,只可惜那暗底的波瀾將無辜少年卷入,毀了商洛的一生;也可惜,他永遠回不去澠池那個開著梨花的小院,回到他父母各自忙碌、弟妹歡笑嬉戲的家。
只剩下照影池中梨花點點隨波漾散,春日晴好暖風中,他站在當年被他判定了命運的少女面前,咫尺距離,遠勝千里。
當年那披麻戴孝面容殘損的女孩,如今那駭人的傷疤已經淡化。
那條劈開她面容的深深血痕,成了她面容上與眾不同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