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況,他是擔任具體職務的軍官,有朝廷任命書在。北衙禁軍遠在長安,而一時半刻,她又如何找到臨淮王,對他按紀懲處?
千燈慢慢蹲下身,揪住他的衣襟,被風沙吹紅的眼睛中含滿熱淚,盯著他一字一頓道:“好,我沒法動用軍法,那么,我就動用我昌化王府的家法,好好教訓教訓我的未婚夫候選人!”
說著,她用力將他推倒在塵埃中,站起身厲聲道:“凌天水,我調你入府當典軍之時,曾與你訓讀過昌化王府的規矩!你可還記得,軍籍第一:若有冒名頂替或私自脫籍離隊者,鞭五十,驅逐出府,永不錄用!賞罰第三:包藏禍心、勾結外賊,意圖對王府不利者,一經發現,鞭五十,驅逐出府,永不錄用!”
凌天水冷笑著,聲音狠厲:“不錯,所以我冒名頂替你夫婿人選身份混入王府,卻懷抱異心,圖謀不軌,按你府中規矩,兩罪相加,當抽一百鞭,逐出王府。”
“你既是我白千燈的候選夫婿,今日我便以王府規矩處置你,讓你看清楚,我昌化王府并非你興風作浪之所,我零陵縣主,絕非你可欺瞞利用之輩!”
她咬緊牙關,一把抓過馬鞭,大步向他走去。
跌在塵埃中的凌天水慢慢地爬起來,抬頭直直望著她。
看著她手持馬鞭,決絕地一步步逼近,他強行抑制自己胸臆那些劇痛,從牙縫間慢慢的擠出幾個字:“好。縣主有你父祖之風,秉承法度裁斷,我凌天水自當領罰,心服口服!”
千燈緊緊抓住手中皮鞭,大步跨前,死死盯著凌天水。
眼前忽有幻覺一閃而過,記憶中他的模樣驟然閃現。
一瞬是初見時他被雷電照亮的面容,玄豹般凜冽懾人;一瞬是秋日回廊下,他撩開橫斜枝條大步走進她的人生;一瞬是他手持火把在山林中尋她,頰邊的笑靨轉瞬即逝卻被她執著抓住……
破碎過往如此時日光中飛舞的細小微塵一般,明明存在,卻又恍惚而不可捕捉。
她狠狠攥住皮鞭,劈開面前所有似真似幻的記憶,揮手重重落下。
凌天水咬緊牙關,在重重的一擊下,只有輕微的一聲悶哼。挺直的脊背繃緊如一張弓弦,卻并未有任何屈服的模樣。
千燈心下更恨,第二鞭,第三鞭連續揮下,一鞭更比一鞭狠。
夏日衣衫單薄,鞭子前幾記還是落在布帛上的沉悶聲響,等到五六鞭開外,便硬生生抽在了皮肉上。
凌天水背上的衣服早已綻裂,被鞭稍卷著打入背上的皮肉,細碎的渣子夾雜著浸出的殷紅血色,不可直視。
可他仿似未曾感覺到絲毫痛苦,身軀繃直,牙關緊咬間沒有溢出一絲呼痛的聲音,即使雙唇已經染了血色,依舊一聲不吭,只強撐著半跪起來,并未有任何反抗逃跑的舉動。
越是如此,千燈心中的悲憤越熾。
她一鞭鞭揮起落下,比鞭子還重的,是她如同泄憤又如同絕望的質問:“為什么?為什么要針對我們昌化王府?你明知……明知我此生最大的希冀,就是守住父祖的榮耀,為什么你要毀掉我人生最大的意義,為什么?”
“哪有為什么……有些事,你無法避免,我也只能如此選擇。既然命運決定了我們的方向,那么你我就……只能這樣走下去,注定不可能同路!”
“在你做出任何事時,有想過我嗎?猶豫過嗎?”
“沒有。所有的事,我做了,而且無怨無悔。即使再來一次,我依然會如此選擇。”
這冰冷強硬又毫不猶豫的話語,讓千燈幾近崩潰瘋狂。
她不管不顧,忘記自己的手在空中揮了多少次,只用盡平生所有的力氣抽擊他的脊背,仿佛要把過往所有的情義都徹底宣泄完畢,讓傾瀉而下的痛苦,將他們兩人全部淹沒。
最終,她身軀脫力,手中的鞭子從掌握中滑落,整條身軀虛脫地趔趄后退,靠在了柳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