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時景寧曾在我手中畫下的那一橫,我曾一再思量,那會是哪個人。我的夫婿候選人中,以一橫開頭的,有南禺、蘇云中、于廣陵、孟蘭溪、薛昔陽。他們或陸續死去,或還存活,卻始終沒有任何線索,所以我一直想不通那人究竟是誰。直到孟蘭溪臨死之前,他提醒我,時景寧最后對我說的,不是‘井欄’,而是孟蘭溪的蘭,我才猛然驚醒,一直以來,我找錯了方向。”
“井欄……”太子下意識重復了一遍,顯然他也還記得那一刻。
“那不是井欄,而是‘簡’、‘蘭’二字。或許太子殿下不知道,我后院曾經發生過一個案件,當時于廣陵死于非命,另一個死者在臨死前留下了真兇的姓為‘簡’,但這訊息卻被兇手簡安亭涂改了兩筆,使得簡安亭的‘簡’字變成了孟蘭溪的‘蘭’字。所以,時景寧在寫完兔子之后,竭盡全力吐出‘簡’、‘蘭’二字,是想要告訴我,他想寫的,并不是兔子。那應該是可以被兔子蓋住的另外兩個字——以一橫開頭,以子字結束,在他身旁而他不敢開口吐出的兩個字。太子殿下,你覺得,那會是什么?”
這呼之欲出的答案,他們都心知肚明。
太子咬緊牙關,不肯開口。
而千燈望向他的目光中,充滿了絕望與憤怒:“太子殿下,我不知道時景寧是如何發覺你嫌疑的。反正對你而言,他只是那般微不足道、動動手指就能抹殺的一只螻蟻。你不知道他年幼失怙,作為大哥扛起了家庭的重負,如何艱難才能養活祖母與四個弟妹;你不知道他一路走來如何辛苦,才能在光祿寺中嶄露頭角,擔任珍饈署丞這樣一個對你而言微不足道的職位;你不知道他因為我自己都已經淡忘的要求,在背后給我雕過多少白兔……可你為了隱瞞自己的罪惡,所以他這半生的艱辛全部化為飛灰,他一家人好不容易得來的安定幸福,瞬間分崩離析!”
聽著她憤怒的控訴,看著她通紅的眼眶與顫抖的身軀,太子終于沒有再抵賴,只緩聲道:“我會補償他家人的,等回到長安后,定會派人安頓好他一家人。此事,確實是我的錯——”
千燈死死盯著他,以為他終于承認了自己的罪行,卻聽他話鋒一轉,道:“但是零陵,我命人處決他,是因為他在你的后院興風作浪,更與定襄夫人一起謀害其他人、為坊間關于你的流言推波助瀾。而我知曉你與他有幼年情分,擔心你親自動手會過不去這個坎,因此才幫你收拾了。誰知他竟死不悔改,反倒含沙射影誣陷我,挑撥你我關系,實屬罪大惡極!”
見事到如今,他依舊咬緊牙關不肯承認自己的罪行,千燈心下更覺悲憤,聲音也不由失控:“太子殿下,死不悔改的人,是你!你難道未曾發覺,自從郜國公主與昌邑郡主去世后,你越來越暴躁易怒,已經大失本性了!”
隨著她厲聲的呵斥,那穿射入洞的日光陡然扭曲起來。
圍繞在他們周身的裊裊香煙詭異聚散,太子只覺陰暗的洞內越顯陰森詭譎,眼前一片怪誕白茫。
他只覺窒息,忍不住捂住胸口,蜷縮起身體大口喘息,只覺氣都透不過來。
他看見千燈俯身看他,背后是那片燦爛刺眼的白光。她的面容仿佛散發出淡淡輝光,眼中有恨意,有嫌惡,似乎還有一絲憐憫。
“太子殿下,別再苦苦遮掩了。事到如今,你難道還未曾察覺的異樣?你難道忘記了,當初我在公主府的書房中搜出來的小紅魚嗎?”
小紅魚……
依稀模糊的記憶中,漸顯出他本來已經淡忘的小事,那被下令焚燒于宮殿之前的巫蠱之物,如今再度從她口中吐出,帶著令他顫栗的意味。
“那不是……已經被銷毀了么?”
“太子殿下難道忘記了,郜國公主在信中曾教導過昌邑郡主,讓她將小紅魚的卵伺機放于皇后殿下食水中,那魚卵寄生孵化,漸漸分泌毒素,自能影響情緒,最終瘋癲失控,不可自制?”
太子呆呆聽著,猛然間如夢初醒,瘋一般抬手入口,似是要從自己的喉嚨口掐出異物,將其吐出。
然而他口中什么也沒有,洞中只回蕩著他絕望的喘息與干嘔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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