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淡淡瞥了太子一眼,見他垂首坐在椅中,一動不動,才開口道:“本宮也認為,零陵縣主遲遲不定夫婿人選定,想是因吃不準那些郎君的家世背景和人品,而姨母表哥深知根底,該是一樁大好姻緣,因此才特許楊槐江上了名冊。誰知未加詳查,此人竟是這般混帳,在昌化王府鬧出如此大事,真是枉費了本宮為零陵縣主的一番安排?!?/p>
千燈默然向她叩首,卻也不知該如何回話。
而崔扶風既已開口,便不會善罷甘休,依舊直指中心:“若單只一件事情,或許只是巧合,但郜國公主府先送楊槐江入府,又有與公主府關系非同尋常之人贈其迷藥與首飾,首飾與昌化王府的御賜金花極為相似、失竊的御賜九樹金花出現在公主府女官手中、女官又膽大包天編造了零陵縣主不堪傳聞……種種巧合相加,如此積累疊加,我遍閱大理寺百年案卷,倒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郜國公主梗著脖子,色令內荏:“哪來這么多巧合?有些確是巧了,有些只是你猜測而已!楊槐江在外面收個盒子,里面的東西你又沒看見,你們只管問他去,與我公主府何干?至于我府中女官,待我回去好生審問,究竟這九樹金花從何而來,定會給個交代便是?!?/p>
眾人心知肚明,女史被帶回公主府后,哪還有審問可能?
千燈立即問崔扶風:“崔少卿,這女官盜竊御賜之物,又誣陷朝廷縣主,該當何罪?”
崔扶風行若無事,淡淡吐出四個字:“論罪當誅?!?/p>
一言既出,女史嚇得癱倒在地,下意識抬手去抓面前郜國公主的衣擺:“求公主救救奴婢……”
郜國公主一腳踢開她的手,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說,你和昌化王府有何仇恨,為何要編造謊言,陷害零陵縣主?”
得了她的話,女史慌忙叩頭,只磕得額頭血流不止:“是,奴婢……奴婢的家人從軍,因犯了軍法被昌化王斬首示眾,一家人也因此流離失散。奴婢心懷怨恨,故此在拿到這九樹金花后,便編造謊言,意圖誣蔑昌化王府……奴婢知錯,奴婢該死!”
郜國公主冷哼一聲,轉頭對皇后道:“原來是這賤人與昌化王府的私怨,因此編造謊言,連我堂堂大長公主都被蒙騙了,屬實令人氣憤!”
這過河拆橋的伎倆,千燈心知肚明,道:“公主府的女史,縱有怨憤,如何能盜取王府深藏的九樹金花?還望大理寺能徹查此事,令真相大白,免得漏了其中重要關節,讓真兇逍遙法外?!?/p>
郜國公主心下大急,蕭浮玉更是驚慌失措,但看著太子的面色,又知道自己最好不要做任何事,只能哀求地看向皇后。
皇后神情淡漠,不置可否地揮手,示意先將這女官帶下去:“此等險惡奴婢,留在這兒,本宮看著心煩。”
內侍們應了,提起女史推到殿外,將她搡到欄桿邊,便放開了手。
蕭浮玉憤憤抬眼,瞪向這個額頭流血、狼狽不堪的女史,冷哼了一聲,又一臉晦氣地轉過了頭。
就在她轉頭的下一刻,那女史渾身顫抖地閉上眼,從欄桿內一躍而下。
宣徽殿建于高處,下臨太液池。絕望的哀號聲很倉促也很短暫,隨即被輕微的砰一聲結束。
在殿內一片寂靜中,內侍走到欄桿邊看了一眼,快步走到殿前,高聲稟報:“啟稟皇后殿下,犯人自知罪責難逃,已畏罪自盡了——”
千燈依舊跪在殿內,只是天氣太過寒冷,地上的寒意一點點滲上來,蔓延她全身,令她四肢僵硬,動彈不得。
她看到郜國公主冷冷地撇嘴,說:“零陵縣主,我府中人雖誤傳謠言,但如今人都沒了,也算對你有交代了,還望你化解怒意,放下仇怨,不要牽涉其他無辜之人?!?/p>
她也聽到皇后的聲音,平平淡淡,與往日并無不同:“崔少卿,昌化王府的縱火案及兩樁人命案,本宮看你之前所言已十分清晰,冤魂索命之說雖不可信,但殺人后迷失本性發癔癥卻大有可能。你與大理寺再查探一下,最好能在杞國夫人出殯之前,盡早將此案結了吧?!?/p>
皇后的意思,就是打算以楊槐江殺害時景寧、而后癔癥自盡結案了。
崔扶風應道:“是,大理寺定當詳加查探,務必不放過任何紕漏?!?/p>
“零陵今日也受委屈了,昌邑,待會兒入席,可要記得給零陵敬杯酒壓壓驚?!被屎笳f著,見一切事情已波瀾不驚地平息,再看看時間,便起身示意眾人到偏殿入席。
蕭浮玉立即上前扶住皇后下玉階,恭敬道:“是,昌邑今日莽撞了,也替我娘給皇后殿下賠個不是。誰叫我娘素日便是眼里揉不下沙子的性情呢?是以一聽到那種事,當時便氣血上涌,以至于急躁失察了?!?/p>
皇后一哂,回頭見太子猶自神色黯淡,抿唇默然望著千燈。她皺眉輕咳,道:“既然昌化王府事務繁多,那么零陵縣主便免了后日的薦福寺祈福上香,專心處置府中事務,盡早結案吧。”
千燈叩首謝恩:“是,多謝皇后殿下?!?/p>
皇后起身,不動聲色示意兒子:“太子跟我來?!?/p>
后方千燈已起了身,崔夫人幫她將地上散落的九樹金花撿拾起,放置于錦盒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