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著那個十三歲女孩上位,他在太卜署乃至光祿寺中嶄露頭角,對于這些神鬼虛妄之事越來越熟練,逐漸接手了太卜署中一應事務,成為太卜令最倚重的助手。
沒有人再記得他是憑著容貌發跡的,只贊他聰穎通神,游刃有余。
他忠實地履行自己的職責,記錄日影,查看星軌,對照吉兇記錄在案,然后塵封在庫檔之中。
可他不知道自己所做一切的意義。世間億萬人的痛苦,與那點星辰的閃爍有何關聯。
他為官后,父親將他當年的詩文手稿托人從家鄉送來,隨寄的信中言辭欣慰:難怪夫子們都說你是神童,有文曲星在身,十幾歲便當了京官,光宗耀祖啊!
他翻看著自己當年寫下的東西,有一首他十三歲時在澠池懷古寫下的詩。
燕趙悲歌留殘景,三秦壯志存陋巷。
那幼稚的話語,如今看來可憐又可笑。哪有什么殘景悲歌,人在陋巷又哪配有壯志。
他沒有去信跟父親講述自己做的是什么官,更不敢讓別人知道,他躋身朝堂又站穩腳跟,是憑著一個女人對他容貌的欣賞、和將另一個少女推落深淵換來的。
他用那個少女一輩子的動蕩飄搖,換取了自己平步青云,飛黃騰達。
因為心中難紓的抑郁,他接下了為太后抄經之事,于大慈恩寺焚香祈福,仿佛這樣能消除一切因他而起的罪孽。
而郜國公主找到了他。她坐在他的身旁看他抄經,稱贊著他的字,漸漸地與他越貼越近。
她身上的香氣,與初遇那日一樣濃重冶艷,那時的梨花與如今的檀香都被這咄咄逼人的氣息刺破。
他終究還是推開了郜國公主,與她說,人生虛妄,色相皮囊何足輕重。蓬萊此生愿堅守道心,不涉紅塵。
然而回到太卜署后,禮部送來了一份名冊。
那是為零陵縣主擬選的夫婿名單。
那個十三歲的孤女已經因為皇家的撫恤,破格封為縣主。但因為他的判詞,天下人人皆說她相格損毀駭人,無人敢與她結親。
為安慰她父祖在天之靈,帝后下令定要替她遴選世間最好的夫婿。朝廷和內局因此擇選了一批家世人品都不錯的適齡郎君,先送到太卜署相合八字。若署中有發現命格與縣主符合的人選,盡可添加候選。
太卜令哪會不明白禮部的意思,收下后便交給了晏蓬萊,饒有深意道:“此事便交由你來辦吧,看看這些候選人是否合適。若是覺得另有適合零陵縣主的,你可自行添加,我們不做阻攔。”
晏蓬萊接下了這份文書,卻遲遲未曾測算。
他翻看上面列著的郎君們,出身不一,品貌各異,但他們的目的,應當都是相同的。
他當初的舉動,成全了自己的前程,也幫助郜國公主將零陵縣主的兇名傳揚在外。
這般相格兇險又已經破相的縣主,如今即使尋遍了長安乃至天下的少年郎君們,又有誰愿意真心前來候選呢?
他想起年幼的零陵縣主,想著在靈堂的驚鴻一瞥中,她眉眼上那可怖的傷痕,皺縮的眼皮、吊捎的眼角、歪斜的半張臉……
是他對不住她,被他利用,毀了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