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灃陽見太子情形有異,又見零陵縣主居然敢進逼太子,他的手下意識按在了瑞虎佩刀上。
“韋左率,你先退下吧。”到了這一刻,太子已放棄了掙扎與辯解,他揮退了韋灃陽,“無論有何動靜,你……只要守在外間,無須再進來了。”
韋灃陽無奈俯頭,應了聲“是”,退出洞窟。
佛窟內又只剩下他們二人,日光從高高的小窗照進來。佛前焚的香擁著細微塵埃,在金色日光中漂浮飛舞,讓一切又顯得虛幻迷離。
“那封信,是龜茲軍中之人寫給你的。前面是漢文,他們表示你父祖雖歿,但軍中眾人尚在感念昌化王遺澤。如今龜茲局勢不穩,聽說零陵縣主作為昌化王唯一血脈,卻在長安因為相格而備受世俗譏嘲,他們有意邀約縣主回故國,若是習慣西北的風土氣候,他們愿尊奉縣主為領袖,如父祖般長駐龜茲。”
太子聲音嘶啞,但那封信深刻于他的記憶中,他連一個字都不曾遺忘。
千燈靜靜聽著,低聲道:“這提議確實能改變我在長安的處境,而且亦無損大唐的利益。所以我娘希望我考慮此事,也敢將此信托付給太子。”
“可信件的最后,寫的是伏惟萬福,旁邊同樣附了四字吐火羅語。若以常人看來,定會以為那是龜茲語的信件結語。可我自幼學過西域文字,看得懂吐火羅語,那上面寫的是,拆封近火。”
畢竟,對方應該拿不準昌化王的后裔是否還存有故國之思,因此留下了故國文字的指示,以作保密。
太子慘然道:“我聞到信封內似有淡淡的牛乳腥氣,想起之前聽軍中人說過,龜茲軍傳遞信息時,會用牛乳在紙上寫字,待到牛乳干掉便是一張普通白紙,其他人難以知曉機密。于是我便將信封拆開,靠近燭火查看。牛乳遇熱先于紙張被烘烤變色,果然……那信封內部呈現出了焦黃的吐火羅語。
“在信中,他們吐露了邀約你前往的真實打算。龜茲軍中頗有一部分人不滿于如今歸附大唐的現狀,尤其是安史之亂后,大唐對西域的掌控力日漸衰微,而龜茲地處西域咽喉要害,他們認為這連年戰亂都是因為龜茲首當其沖,要替大唐抵御各國而起。尤其如今西番崛起,兩國地緣更為接近、又同屬佛教興盛之地,若是棄大唐而歸附西番,龜茲必定能有更好的前途。
“可要與西番合作,如今的龜茲王卻是最大的障礙。當年他的父王趕走了幼弟昌化王、意圖與西番和安史亂軍合作,脫離大唐掌控,誰知卻慘遭背刺,下場凄慘。目睹了父親遭遇的現任龜茲王因此而一直保守謹慎,不敢擺脫對大唐的依附。而他們希望,你會是解決龜茲這個困境的方法。”
信件中并未明言,但太子與千燈都是見識過朝堂風雨的人,又豈能不知道他們的用意。
若要實現他們的計劃,龜茲必須改換政權。他們需要一個便于控制又能服眾的人,來接替這個位置——而且,最好還得是身上流著王族之血的人。
而她,零陵縣主白千燈,在長安備受非議譏嘲,逃離現狀回歸故國不失為一個好選擇;她在王府嬌養長大,十幾歲的單薄少女,很方便掌控;她是被龜茲人視為傳奇的昌化王唯一血脈,足以服眾;她的祖父當年被龜茲王迫害而喪母流亡,這仇怨足以讓她師出有名……
可以想見,若是她當時手持這封信回到龜茲,在大唐元氣大傷、西北動亂之中,龜茲王族必定也會如今日一般遭受重創,而她將被擁戴成為最高掌權者,如同她的高祖母一般,成為龜茲的女王——
雖然只是名義上的,可,多少人能抵擋這樣的誘惑呢?
從遭人恥笑非議的“六親無緣、刑克夫婿”的不祥之身,到掌控西北最為繁華昌盛的王國、接受西北萬眾跪拜,成為高祖母、祖父一般的青史傳奇。
至少,設身處地代入,太子不敢讓她去抉擇。
若是在其他時刻發現這封信,他定會詳細勘查,將一切來龍去脈徹底審查清楚后,明確千燈的抉擇用意,再行決斷。
可那一夜,奉天之難初起,他身為儲君,卻被帝后與朝臣拋棄于亂軍之中,他與大唐一樣,都處在朝不保夕的惶惑恐懼之中。
托賴于白家莊子存身的太子,卻發現自己唯一可以依靠的人,隨時可能與亂軍合作,拋棄甚至出賣自己,頭也不回奔赴她華美的前程。
奔逃往西北的帝后與朝臣們,本就已在混亂顛沛之中,更不可能再承受一個動蕩的安西與西北邊疆。
想到她可能為了權勢而拋棄大唐回歸龜茲,想到動亂的大唐失去安西都護府這個最重要的西北重鎮,正面臨一生中最無助時刻的他,無論如何也承受不住這般背叛。
他唯一的,下意識的選擇,便是毀掉了這封信,永遠的,徹底的,將她的前途命運埋葬在火光之中。
可是一步錯,步步錯。為了保守這個秘密,他手上積累了越來越多的鮮血,最終被血海反噬,承受這注定要到來的沒頂之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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