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朏思緒因之飛遠,他的目光仿佛穿透萬水千山,直看到背靠邙山,面朝洛水的洛陽城里,但須臾后眼底又恢復了一片清明。
他輕輕拍著江落的背,哄騙著說:“很快。”
“阿落再等等,很快就能回去了。”
江落把他肩頭哭shi一片,哭得窗外的木頭都要落淚,看她這樣,謝朏心里也很難受。
等她哭夠了,謝朏扶起她,與她相對跪坐。這么近的距離江落眼神也不聚焦,像在看著他,又像看著別處。
謝朏暖著她冰涼的手,溫聲道:“阿落瘦了,在這里把身體養好再回去好不好?”
“江東到洛陽路途遙遠,身體不好怎么能回去?”
“我喂你喝藥好不好?”
本來江落已經安靜下來了,但謝朏說到這句,她突然又躁動起來,她一把甩開謝朏的手,呼吸急促地說:“不要,不要,我不要……”
“不要喂我喝藥……”
謝朏猜到什么,臉色倏然變得很難看,但很快又恢復如常。
“你看外面的樹都綠了。”
他指著窗外引江落看,轉移她的注意力,江落真的看過去,嘴里喃喃道:“是香天來了。”
“是,是香天來了。”
“阿落想不想出去玩?”
江落聞言撲簌簌留下兩行淚來,眼里明明都是渴望,嘴里卻低語:“不想,不想出去。”
謝朏一直覺得自己心硬無比,然此時此刻面對此情此景,他終是紅了眼眶。
端詳著這張眉目依稀與他相似的臉龐,他平生第一次開始思考士族與寒門之間的深溝高壘是否真的不可逾越?
身份的差距是否真的足以泯滅血緣,讓他在十五歲時把自己的姑母趕出謝府,讓他在二十五歲時把表親送到宴席上娛樂士族,讓他隨意地把江落當成賭約送人?
公主雖然貌丑,但卻是個有才有德敢愛敢恨的人。她愛慕顧榮,初見江落時心中十分不平,斥責她不要裝模作樣,敗壞顧榮名聲。
后來偶然看到她一身淤痕,又聽大夫說她氣血虧虛嚴重,便開始真心實意同情起她來,時時拉著她閑聊,打發日子。
她說:“胡人霸占了北方,漢人茍安江南,寄居在別人的土地上,我們都是可憐人。”
但她不相信這都是顧榮所為,她說字如其人,顧榮一字值千金,能寫出那樣一手漂亮字跡的人必然不是壞人。
江落身體好了些,但思路還是不甚清晰,說話總是顛三倒四的,聽了公主的話,她沒頭沒腦來一句:“以前在洛陽,我也練了很多字。”
似是害怕公主不信,她謹慎又認真地看著她,烏溜溜的黑眼珠在水汪汪的眼底顫動,看起來嬌憨可愛。
公主有心與她逗趣,問她顧郎和謝相哪個好看。
江落說:“顧郎雖美,不及謝相。”
此時正過去七日,顧榮來接她,恰巧在門外聽到這八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