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yī)療室內,空氣仿佛被抽干,只剩下三顆心臟各自不同的搏動聲,和監(jiān)護儀上急促的蜂鳴。
顧言的視線是一片破碎的琉璃,勉強將眼前兩個對峙的人影拼湊起來。
左邊,是季驍。他的身軀挺得筆直,像一棵倔強的白楊樹,將自己牢牢地擋在病床前。那張總是掛著陽光笑容的臉上,此刻寫滿了戒備與擔憂,像一頭守護著自己領地的幼獸。他的氣息,是熟悉的汗水味和淺淡的皂角香,是籃球場上灼熱的陽光,是能將人從冰冷噩夢中拽回現(xiàn)實的溫度。
右邊,是顧懷章。那個男人,那個他叫了十五年“父親”的男人。他站在陰影與光亮的交界處,一身昂貴的西裝熨燙得沒有一絲褶皺。他的面容溫和,眼神里卻盛滿了讓顧言感到骨髓發(fā)冷的復雜情緒——有痛心,有關切,還有一絲……失望。那是顧言最熟悉,也最恐懼的眼神。從小到大,他的一切努力,都是為了不看到這抹失望。
“小言。”
顧懷章的聲音率先打破了這片粘稠的寂靜。他的聲音一如既往,醇厚、沉穩(wěn),帶著長輩特有的溫情與包容,仿佛能撫平一切躁動。
“到爸爸這里來。”
這句話,像一把生了銹的鑰匙,強行捅進了顧言混亂的記憶之鎖。
十五年,整整十五年。
每一次他從噩夢中驚醒,每一次他因訓練而受傷,每一次他在學業(yè)上遇到瓶頸,顧懷章都會用這樣的聲音對他說:“小言,到爸爸這里來。”
那個懷抱,曾經是他世界里唯一的安全港。
顧言的身體,幾乎是本能地,想要做出回應。
“我在!”
季驍?shù)穆曇魠s像一道驚雷,劈開了他腦中的混沌。
那聲音里沒有誘哄,沒有偽裝,只有最純粹的焦急。季驍甚至沒有回頭看他,依舊用后背對著顧懷-章,只是將一只手向后伸來,摸索著,想要抓住他。
“顧言,我在這里。”
一只手是溫暖的港灣,另一只手是滾燙的烙印。
顧言的頭痛得快要炸開。
無數(shù)矛盾的畫面在眼前交錯閃現(xiàn)。
母親在灑滿陽光的琴房里,教他彈奏《搖籃曲》的溫柔側臉。
浴室門縫下,蜿蜒流出的,刺目的猩紅。
父親抱著渾身冰冷的他,用自己的體溫溫暖他,告訴他:“別怕,小言,媽媽只是太累了,她去了一個很遠的地方休息。以后,有爸爸陪著你。”
還有……季驍剛剛在他耳邊,用顫抖的聲音復述的,那封信里的內容。
『他想讓你背負著這份愧疚,這份原罪,活在他的掌控之下。』
“小言,你醒了,太好了。”顧懷章無視了季驍?shù)拇嬖冢瑥街毕蚯白吡藘刹剑哪抗馐冀K鎖定在顧言臉上,那份悲傷與疼惜,演得天衣無縫,“爸爸知道你很難受,也很困惑。這個人,他對你說了許多不好的話,是不是?他用一些……編造出來的東西,刺激你,傷害你。”
顧懷章的聲音頓了頓,帶上了一絲恰到好處的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