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
城西的殘陽將斷墻染成暗紅,獨臂蘇御陽的灰袍拖過碎石路,發出刺啦聲響。
他身旁的黑袍人周身籠罩陰影,唯有袖口半朵血色玫瑰紋飾在暮色中若隱若現。
“于上使,”蘇御陽的獨臂纏著滲血的布條,喉間發出破風箱般的笑聲,“主人讓我來幽州尋您,究竟要辦何事?”
黑袍人停步,陰影中傳來沙啞如夜梟的嗓音:“去皓月山莊,取錢承就是杏花翁的罪證。”他頓了頓,袖中血玫瑰紋飾隨動作翻卷,“揭露錢承真容,讓幽州百姓知道,名門莊主竟是人間煉獄的締造者。”
蘇御陽會心一笑:“以此來使幽州陷入混亂。”
幽州的暮春帶著料峭寒意,黃森嚴的快馬踏過青石板,馬蹄聲驚起檐角幾只寒鴉。
耽欲憐的素白披風被風掀起,露出腰間凝香谷玉佩,那是黃森嚴前一日親手為她系上的。
“真不敢相信錢莊主竟會是杏花翁……”耽欲憐的聲音混著馬蹄聲,指尖摩挲著玉佩邊緣,“那日我們剛到在秦嶺,我重傷在床,師父收到你的飛鴿傳書。我們都以為是江湖謠傳,不肯相信。直到七絕劍尊朱元正趕到秦嶺欲殺我報仇,我們才知道那是真的……”
黃森嚴苦笑,手上的斷指疤痕在暮色中泛著青白:“本不想對外宣揚,但凝香谷三十六條人命……你們總該知道真相。”
耽欲憐輕輕嘆息,素白披風掃過臺階上的青苔:“錢承以皓月莊主之名行善,以杏花翁之身作惡,如今人死債消。”她頓了頓,“就當是為皓月山莊的英名,送他最后一程吧。”
她目光掠過街角斑駁的“皓月山莊”匾額——朱漆大門緊閉,銅環上纏著素白麻布,如同一道凝固的淚痕。
叩門聲驚起檐下寒鴉。
開門的是名年輕女子,素衣佩劍,腰間銀鈴隨動作輕響,正是皓月山莊的護衛。
她見到黃森嚴兩人,眼神微怔,側身引他們穿過九曲回廊。
吳詩韻正在中庭修剪白菊,月白襦裙未著脂粉,發間白檀木簪在暮色中泛著冷光。
吳詩韻見到兩人時眼眶一紅。
“代莊主向凝香谷謝罪……”她朝著耽欲憐深深施禮,聲音哽咽,“若早知他……”
“吳姑娘不必自責。”耽欲憐扶住她顫抖的肩膀,目光落在庭院中凋零的梅樹上,“莊主人前的仁義,未必全是偽裝。”
黃森嚴環顧緊閉的院門,開口問道:“吳姑娘,為何山莊閉門謝客?現在應是百姓悼念的高峰。”
吳詩韻輕嘆一聲,從包中掏出半封書信:“本一直開著門,方便百姓悼念。但幾日前收到儒帥來信,說‘江湖將亂,慎防有心人借莊主之死動蕩幽州’,便遵令閉門禁客了。”她指尖撫過信紙邊緣,“儒帥說的總會是對的。”
穿過一片梅林,錢承的墓冢靜立在后院梅樹下。
墓碑上“錢公承之墓”五字尚未干透,新培的黃土上擱著幾束未謝的白菊,顯然有人常來清掃。
三人行至墓前,吳詩韻點燃三炷香,黃森嚴接過吳詩韻遞來的線香,火光映得他眼尾發紅,香煙在風中蜿蜒,恍若故人身影。
耽欲憐將白菊放在墓前,忽然發現碑后刻著半行小字:“愿來世做個尋常人。”
“以老友之名送他吧。”黃森嚴將香插入香爐,“江湖恩怨,到此為止。”
吳詩韻垂眸頷首,指尖觸到墓碑邊緣的凹痕——那是錢承生前刻下的“山河”二字,此刻覆著薄灰,像他藏在心底的另一個名字。
就在三人靜默時,屋脊傳來瓦片輕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