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露凝結在窗欞的雕花縫隙,李俊儒翻身坐起時,床榻未發(fā)出絲毫聲響。
窗外雨聲漸歇,檐角滴落的水珠砸在青石板上,濺起的水霧里,他凝神望向窗外——墻垣外并無攀附的樹木,唯有一道狹窄的飛檐沿著樓體延伸,如刀削般平直。
他足尖輕點床沿,素白衣襟如蝶翼般展開,整個人悄無聲息地翻出窗外。
指腹貼住冰冷的磚縫,身形如壁虎般橫移,落腳處不過窗沿下一指寬的瓦棱,卻走得穩(wěn)如平地。
夜風掀起他的衣擺,卻未帶起半片瓦礫,唯有檐角銅鈴在他掠過的瞬間,發(fā)出幾不可聞的輕顫。
隔壁客房的窗戶透著昏黃燈光,李俊儒貼耳細聽,屋內傳來兩人交談的聲音。
他瞇眼透過窗戶縫隙望去,只見兩名中年男子對立而站。
左側那人身著藏青長衫,腰間玉帶嵌著拇指大的墨玉,雖未刻意散發(fā)氣勢,眉峰間的威嚴卻如泰山壓頂,每一次抬眼都讓空氣凝滯幾分。
右側那人穿灰色短衣,袖口磨出毛邊,卻偏偏眼神沉穩(wěn)如古井,雙手交疊在腹前。
“九轉還魂丹是全真教一脈相承的瑰寶,”藏青衫男子聲音沉如洪鐘,震得窗紙微微發(fā)顫,“就算教中再落魄,丹方總該傳下。當年老掌教羽化前,曾言此丹需以千年雪蓮為引,輔以純陽內力煉制,便是放眼整個龍國,能成丹者也不過一手之數(shù)。”
灰衣男子沉吟片刻,上前半步壓低聲音:“部長,若全真教真有此丹,卻謊稱沒有,或是不愿交出,該當如何?”
被稱作“部長”的藏青衫男子冷笑一聲,玉帶扣在燈光下閃過冷光:“那就讓這些自詡清高的江湖門派明白,龍國的土地上,終究是官方說了算。”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窗外沉沉夜色,笑道:“聽說全真教一直想重振聲威,坐實道教正統(tǒng)之名?我便給他們這個機會——只要肯交出丹藥,或是丹方,往后道教有關活動的主辦權、道統(tǒng)認證,都可傾斜。我不信他們能忍住這誘惑。”
“部長英明。”灰衣男子躬身行禮,袖口露出半截褪色的袖章,上面模糊的獬豸紋若隱若現(xiàn)。
李俊儒屏住呼吸,緩緩后退。
足尖在瓦棱上一點,身形如柳絮般退回自己窗邊,落地時靴底幾乎未沾塵土。
他靠在窗戶后,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自己的鼻子——督江湖部的部長?
他心里想著,每個城市的督江湖辦督主的上級就是那個片區(qū)的督江湖部部長。莫非這個人就是官方的人?官方勢力為何覬覦九轉還魂丹?難道某位位高權重者性命垂危,急需此丹續(xù)命?
窗外的雨徹底停了,銀河在云層裂隙中若隱若現(xiàn)。
他熄滅燈光,再次躺回床上,腦海中反復咀嚼著“官方說了算”這句話。
次日卯時,謝機通知眾人在樓下集合。
李俊儒推開房門,隔壁客房的門虛掩著,屋內已人去樓空,唯有案幾上殘留的半杯冷茶,杯底沉著幾片未泡開的茶葉。
隊伍在晨曦中啟程,灰毛騾子踏碎露水,將小鎮(zhèn)的炊煙甩在身后。
嶗山的輪廓在東方漸次清晰,山巒如墨染的屏風,層疊的綠意中,偶爾露出道觀飛檐的一角,被初陽鍍上金邊。
山路蜿蜒如帶,兩側古松虬結,樹干上斑駁的苔蘚吸飽了昨夜的雨水,踩上去濕滑作響。
行至半山腰,一道橫跨谷澗的石牌坊映入眼簾。
牌坊上“全真圣境”四字已被歲月磨去棱角,唯有兩側雕刻的云紋依舊清晰,縫隙里還嵌著未化的殘雪。
過了牌坊,石階陡然變陡,兩側開始出現(xiàn)巡邏的道童,青布道袍上繡著細小的太極圖,見到謝機時紛紛稽首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