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的夜色將酒店露臺染成一片深邃的藍。
林若仙憑欄而立,晚風掀起她連衣裙的蕾絲花邊。她的長發(fā)未綰未系,如墨的青絲被風拂得凌亂,幾縷貼在光潔的額角與蒼白的臉頰上,沾著未干的淚痕。
她的眉峰本如遠山含黛,此刻卻因隱忍的抽泣微微蹙起。眼睫長而卷翹,淚珠順著睫尖滾落,砸在雕花欄桿上,碎成細小的光斑,映得她眼底的紅血絲愈發(fā)清晰。那雙眼眸本如浸在清泉里的黑曜石,此刻卻盛滿了翻涌的悲戚,連星光落進去都漾不起半分漣漪。鼻尖因夜風的涼意泛著淡淡的粉,嘴唇是自然的櫻粉色,此刻卻被牙齒咬得發(fā)白,唇角還殘留著未褪的梨渦,只是那梨渦里盛著的不再是笑意,而是化不開的苦澀。
她就那樣靜靜地站在那里,身形纖細得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卻又透著一股孤絕的韌性,像生長在懸崖峭壁上的梔子,在異國的夜色里獨自綻放,帶著清冽的香,也藏著無人知曉的傷。
“夜里風涼,怎么不多穿件衣服?”
溫潤的聲音自身后響起時,林若仙驚得肩頭一顫,淚珠又不爭氣地滾了下來。
她慌忙轉(zhuǎn)身,看見李俊儒不知何時已立在露臺入口。
他走到她身旁,目光落在欄桿上那片被淚水打濕的痕跡,語氣里只有恰到好處的溫和:“其實你不必自責。”
林若仙的睫毛顫了顫,指尖深深掐進掌心。
“這不是你引起的?!崩羁∪逋h處的燈火,聲音輕得像嘆息,“你也是受害者,不能把錯誤歸咎給一個受害者。這件事的根源,是杜邦家那小子仗勢欺人,與你無關(guān)。”
晚風卷著塞納河的水汽撲面而來,帶著潮濕的涼意。
林若仙抬手擦了擦眼角,淚珠卻像斷了線的珍珠,越擦越多。
她沒有接李俊儒的話,只是望著遠處模糊的街燈,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你知道嗎?我很小的時候就被父親送到了法國?!?/p>
她的聲音很輕,仿佛在說別人的故事:“那年我才八歲,穿著不合身的公主裙,被父親塞進飛往巴黎的航班。他說‘若仙乖,去那邊過好日子’,可飛機落地后,來接我的不是保姆,是孤兒院的院長?!?/p>
林若仙低頭看著自己的指甲:“孤兒院的孩子都是金發(fā)碧眼,他們叫我‘小辮子’,模仿我蹩腳的法語,把我的課本扔進泥坑,在我飯盒里塞毛毛蟲。我每天躲在閣樓的角落吃飯,夜里抱著枕頭哭,哭到嗓子啞了也沒人理。”
她忽然低笑一聲,笑聲里混著淚沫:“有次我發(fā)高燒,躺在床上意識模糊,聽見院長說‘這東方丫頭真麻煩’,然后就再沒人管過我。我自己掙扎著爬起來喝自來水,裹著三條薄被發(fā)抖,以為自己會死在那個冬天?!?/p>
夜風掀起她的長發(fā),露出脖頸上淡得幾乎看不見的疤痕。
“后來父親開始給我寄錢,每個月準時到賬,數(shù)額大得嚇人??伤麖臎]來過電話,更沒來看過我。十五歲那年我離開孤兒院,租了間小公寓,每天自己做飯、自己修水管、自己去醫(yī)院掛號。有次半夜水管爆了,水漫到腳踝,我蹲在水里哭,不知道該給誰打電話?!?/p>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像沉入水底的石子:“我總覺得自己像株蒲公英,被風一吹就飄到了這里,沒有根,也沒有依靠。所以我不喜歡跟人打交道,怕被欺負,也怕麻煩別人。在學校里總是獨來獨往,坐在最角落的位置,下課就往畫室跑,畫筆是我唯一的朋友。”
說到這里,林若仙的眼底忽然泛起微光,像是落進了星子:“直到遇見甜兒?!?/p>
“我認識她的那天,她穿著紅色的衛(wèi)衣,扎著高馬尾,一進門就沖我笑,說‘你也是龍國人嗎?我叫唐甜兒’?!?/p>
林若仙的語氣里帶著罕見的柔軟:“她是第一個主動跟我說話的人,也是第一個把我的畫夸上天的人?!?/p>
她側(cè)過頭,望著李俊儒,眼里的淚還在淌,嘴角卻揚起淺淡的弧度:“有次幾個男生在走廊里堵我,是甜兒沖過來,一腳踹在為首那人的肚子上。她明明比我矮半個頭,卻把我護在身后?!?/p>
林若仙抬手抹了把臉,指尖的溫度焐熱了冰涼的淚珠:“她教我練基礎(chǔ)的擒拿術(shù),給我?guī)赣H做的牛肉醬,拉著我去塞納河寫生。有次我被教授刁難,說我的畫‘充滿東方的廉價感’,是甜兒把畫砸在教授桌上,用法語跟他爭辯‘你懂什么叫留白?懂什么叫寫意?’”
“學校里總有人拿我們的膚色說事,說‘東方人只配做苦力’,每次都是甜兒第一個沖上去。她打架很厲害,下手又快又準,那些人被揍過幾次就再也不敢胡說了。后來亞裔學生都跟她走得近,說‘有唐甜兒在,沒人敢欺負我們’。”
“甜兒知道我怕黑,每天晚上跟我視頻,直到我睡著才掛;知道我不會做飯,每周來我公寓做一大桌菜,塞滿我的冰箱;知道我沒安全感,把她的備用鑰匙塞給我,說‘若仙怕的話就來找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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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風突然變得凜冽,吹得她打了個寒顫。
林若仙猛地抱住李俊儒的手臂,積壓的情緒在此刻徹底決堤,她的哭聲撕心裂肺:“我父親給我寫過信,說他在躲避仇家追殺,把我送走是怕連累我,不常聯(lián)系是怕仇家順藤摸瓜……可半年前,他突然斷了消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