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潑灑在全真教觀內(nèi)的飛檐斗拱之間。
李俊儒與瀾濤如兩道融入陰影的鬼魅,沿著觀內(nèi)曲折的回廊疾行。
月光被松林篩成碎銀,偶爾掠過他們貼墻疾走的身影,時而踏過覆著薄霜的瓦片,靴底與瓦棱摩擦竟未發(fā)出半分聲響,唯有衣袂帶起的氣流在寂靜中留下細微的漣漪。
途經(jīng)一處月洞門時,前方傳來巡夜道童拖沓的腳步聲。
李俊儒身形陡然一矮,如貍貓般蜷身鉆入假山石縫,青灰色的巖隙恰好容下他的身形。
道童手持的燈籠光暈在石面上晃過,暖黃的光線映出他屏息凝神的側(cè)臉,睫毛在眼下投出細碎的陰影。
待道童腳步聲漸遠,他如青煙般滑出石縫,指尖輕拂過苔蘚覆蓋的石壁,動作輕盈得仿佛從未停留。
瀾濤緊隨其后,效仿他的步法在屋頂起落,藍發(fā)在夜色中幾不可辨,唯有落地時膝蓋微屈的弧度,顯露出與平日倨傲不同的柔韌。
穿過三重月洞門,掌門殿的飛檐已在前方夜色中浮現(xiàn)。
殿頂?shù)牧鹆咴谛禽x下泛著幽藍冷光,屋脊上雕刻的鴟吻神獸栩栩如生,張口欲吞夜云。
兩人停在一棵百年古柏的樹梢,枝葉繁茂的樹冠恰好遮蔽身形。
李俊儒瞇眼望向殿外,兩名巡邏弟子正按固定軌跡繞行,步伐規(guī)律得如同鐘擺,每十息便在殿門前方交匯一次,腰間懸掛的銅鈴隨著動作發(fā)出極輕微的“叮鈴”聲。
“小心。”
李俊儒低語,聲線壓得極低,幾乎與松濤融為一體。
他身形如離弦之箭射出,腳尖在道旁燈籠架的橫梁上一點,借著反作用力驟然旋身,竟在半空中擰轉(zhuǎn)腰肢,衣擺劃出一道流暢的弧線,恰似一片被夜風吹起的落葉,輕飄飄落在掌門殿西側(cè)的屋檐下。
整套動作行云流水,連檐角懸掛的銅鈴都未曾晃動分毫,唯有瓦片上殘留的霜花被氣流拂動,泛起細微的銀光。
瀾濤深吸一口氣,效仿他的身法跟去。
盡管藍發(fā)在夜色中稍顯醒目,但他起落之間已將力道控制得恰到好處,穩(wěn)穩(wěn)落在屋脊另一側(cè),與李俊儒形成夾擊之勢。
兩人伏在冰冷的瓦片上,透過殿頂氣窗向內(nèi)窺去。
殿內(nèi)燭火昏黃,搖曳的光焰將三清像的鎏金輪廓映照得明明滅滅。
紫檀木案上攤開著一卷古籍,邊緣壓著一塊墨玉鎮(zhèn)紙,玉質(zhì)溫潤的表面反射著燭光。
夜風穿過殿宇縫隙,發(fā)出如嗚咽般的聲響,卻被案前兩人的對話聲打斷。
“掌門,我已經(jīng)把話都說完了。”
黃春右的聲音帶著一絲倔強,身形筆挺地立在案前,青衫上的血痕在燭光下呈暗褐色,顯然是白日里圍毆留下的印記。
他垂眸望著地面的方磚,長睫在眼下投出濃重的陰影。
趙明淵坐在太師椅上,長須垂至胸前,聞言沉默良久,忽然撫掌而笑,聲線清朗如玉石相擊:“好,好一個黃春右。能看出圍毆之事是李文星指使,足見你觀察力不俗且機智過人,是個可塑之才。”
他指尖輕叩桌面,目光掠過黃春右掌心未愈的傷口,低聲道:“只是那李文星……”老人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光,“那孩子是我看著長大的,從小性子就烈,記仇得很,睚眥必報。白日里那番‘情深義重’的做派,莫說你,連我這老頭子都不會信。”
黃春右猛地抬頭,眼中閃過一絲驚訝,卻見趙明淵話鋒陡然一轉(zhuǎn),語氣變得嚴肅。
“但你這孩子,聰明有余,卻變通不足。明知那些人是來找麻煩的,即便不躲,也該等他們先發(fā)難,屆時反擊才名正言順。你卻先開口罵人、動手,豈不落人口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