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都的暮春帶著幾分黏膩的暖,青石板路上的苔蘚被雨水浸得發亮。
李俊儒躺在竹制搖椅上,指尖摩挲著椅柄上的云紋雕刻,望著院角探出的薔薇花枝,忽然苦笑著搖頭。竹椅吱呀作響,驚飛了檐下打盹的麻雀。
“本來官方現在就忌憚我們,現在好了,民間那些傳聞把我們推上神壇了,”他的聲音混著穿堂風,“為了不引起官方猜忌,各位以后行事可都得低調點了。”
站在一旁的花見琉璃聞言正色,素白振袖和服隨動作輕晃,腰間短刀的鮫綃刀鞘擦過青磚:“主人,你們本是英雄,為何還擔心龍國官方會猜忌你們呢?不應該大肆嘉獎你們嗎?”
這聲清甜的“主人”如針尖般刺破空氣,張藝雅正往石桌上擺放茶具的手頓了頓,青瓷茶盞與竹制茶盤相撞,發出細碎的清響。
嚴慕寒垂眸整理劍穗,銀鈴劍穗在指間繞出復雜的結。
她們早已知曉花見琉璃的身世與執念,卻始終無法習慣這個稱呼。
此前數次糾正未果,此刻只能隨她去了,默許這聲稱呼在庭院里散開。但她們每次聽到這個稱呼還是會神色異常。
劉解語搖著折扇走近,扇面上“遺恨”二字被磨得發亮:“琉璃姑娘,你這就不懂了,”他的目光掃過院角的石燈籠,“有時間你去翻翻龍國史書,比如慶歷年間的‘劍廬之獄’,自然就明白‘功高震主’四個字怎么寫?!?/p>
花見琉璃鄭重點頭,發間銀蝶步搖輕顫:“我會的?!?/p>
張藝雅忽然起身,從廊下木箱中取出一件泛著幽藍光澤的甲胄,金屬鱗片在陽光下流轉著冷光:“秋,這是郭姐姐讓我給你的。”
李俊儒挑眉接過,指尖觸到甲胄邊緣的陰陽魚紋路,赫然是失蹤多日的山河社稷甲。
甲身以北極玄鐵混以千年冰魄鍛造,掌心按上去仍帶著絲絲涼意,仿佛還留存著郭君銥的劍氣。
“師姐呢?”他摩挲著甲胄上的蝕刻。
嚴慕寒望向天邊掠過的雁群,絕愛劍穗在風中繃直如鐵:“又已經離開了。她說她若當面跟你告別怕你哭鼻子,所以就直接走了?!?/p>
李俊儒聞言失笑,指腹蹭過鼻尖:“師姐每次離開都這么突然。”
話音未落,卻見曹蕓抱著文書卷宗匆匆走來,發間汗濕的碎發貼在額角。
“殿主,您說東瀛劍圣發出的挑戰……郭尊者會看到嗎?”她的指尖捏著泛黃的宣紙,上面“上杉重光”四個字力透紙背。
李俊儒沉默片刻,緩緩道:“她肯定看到了,并且,她肯定會去?!?/p>
庭院里的氣氛驟然冷凝,劉解語的折扇“啪”地合攏,竹骨撞擊聲驚得薔薇花枝亂顫。
他素來帶笑的眼角斂起弧度,眼底映著石桌上的劍穗倒影:“東瀛劍圣,六十年前已入武圣,此生未嘗一敗,此后潛心修煉,不問世事,如今……實力不詳,境界不詳……”他的聲音低沉如鐵,每一個字都像砸在青石板上的鉛塊。
每次一向不著調的劉解語若突然嚴肅,都是有大事發生。
花見琉璃的臉色瞬間慘白,指尖深深掐入掌心。
所有東瀛武士對“劍圣”二字的狂熱,那是比富士山雪頂更崇高的信仰。
此刻想起琉球島上藤原次郎提及劍圣時的戰栗,喉間泛起苦澀:“主人……要不您把琉璃的首級送過去,此事由琉璃引起,不應該讓您們幫琉璃承擔后果?!?/p>
她的聲音發顫,振袖下的小臂露出未愈的傷痕,那是藤原家訓練殺手時留下的印記。
張藝雅輕輕握住她冰涼的手,拇指摩挲著她掌心的劍繭:“琉璃妹妹,現在我們是家人,”她的聲音如春日溪水,“我們不可能這樣對你的,誰欺負你我們都不會答應的。更何況郭姐姐那么厲害,我看那東瀛劍圣就不是郭姐姐的對手?!敝讣饴舆^花見琉璃耳后刺青,那抹淡青在夕陽下宛如褪色的淚痕。
花見琉璃的淚水大顆大顆墜落,砸在張藝雅手背:“主母……你們大恩大德,琉璃沒齒難忘……”
李俊儒起身拂袖,山河社稷甲在腰間發出細碎的輕響:“紅羽,解語,準備一下,三日后前往富士山?!彼蛟和鉂u暗的天色,“這次要喬裝打扮一下,現在東瀛人都巴不得殺了我們,若是暴露身份就麻煩了。”
劉解語抱臂而立,遺恨劍穗垂落如鐵:“殿主放心,遺恨閣的易容術能讓親娘都認不出?!?/p>
蒲紅羽卻忽然從袖中摸出一枚青銅令牌,上面“斬情”二字被磨得溫潤:“東瀛黑市最近在賣咱們的人頭,價格夠買下半個江戶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