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讓人心情復雜的是那些雇傭來的南亞民工。巴基斯坦、孟加拉來的居多。他們的家鄉還在打激烈的仗,對吧?他們背井離鄉來這里,就是因為這里是少數還能賺到‘外匯’的地方,他們是家里最重要的經濟支柱,甚至因此被特許免服兵役?!?/p>
“但是,”奧蕾莉亞的聲音低沉下來,“他們的工作環境安全保障很差,培訓也嚴重不足。很多操作規范,說了無數次,轉頭就忘,或者根本不敢向上反映安全隱患。我能理解他們害怕失去工作,但……生命難道不是更寶貴嗎?他們理應得到更好、更系統的培訓和保護。”
兩人就這樣,隔著小小的餐桌,分享著各自世界里遇到的煩惱和荒謬。
一個在沙漠軍營里錘煉士兵,對抗著人性的惰性和系統的低效;
一個在海岸工廠里推動技術,周旋于官僚的固執和底層勞工的艱辛。
不同的戰場,卻仿佛映射出這個國家某種共通的、令人無力又必須與之斗爭的復雜性。
話題漸漸從工作轉向更私人的領域。幾杯酒下肚,氣氛變得更加松弛和懷舊。
“說起來,”奧蕾莉亞輕輕晃動著杯中的冰塊,語氣變得柔和,“索菲亞前幾天給我發消息了。”
烏魯魯立刻抬起頭,眼神專注起來。
大女兒索菲亞,今年19歲,是他們之間最柔軟也最復雜的連接。
“她說,大學里的預備役軍事訓練總算結束了,累得夠嗆。”
奧蕾莉亞繼續說道,“第二學期期中假期馬上到了(9月1號到5號),她不想回墨爾本,想來沙特陪我幾天,好好休息一下?!?/p>
烏魯魯愣了一下,下意識地用手指蘸著杯壁上的冷凝水,在桌面上無意識地劃著:
“期中假期?……那不是幾周之后就到了?”
“嗯?!?/p>
奧蕾莉亞看著他,“她大概……會訂9月2號左右的機票過來吧,轉機……可能比較麻煩,要走南極航線,借道印度洋上的島嶼?!?/p>
烏魯魯沉默了片刻,忽然抬手朝酒保示意:
“再來一杯?!?/p>
酒保很快送來了新的酒。
這位斷臂的前老兵,目光在烏魯魯和奧蕾莉亞之間掃了一下,似乎看出了什么。
他沒有立刻離開,而是用他那條僅存的、布滿疤痕的手臂擦了擦吧臺,忽然用一種過來人的、帶著淡淡滄桑感的語氣低聲說:
“珍惜能見面的機會吧,先生?!?/p>
他看了一眼烏魯魯,“我這條胳膊丟在費盧杰之前,在前線那會兒,想跟我懷孕的妻子通個電話都難如登天。信號差,時間緊,每次說不上兩句就得掛斷……心里憋著太多話,都沒來得及說?!?/p>
他苦笑了一下,眼神有些飄遠:
“現在回來了,人是能天天見到了……但女兒從記事起,看到的就是一個只有一只手臂的爸爸。她從來沒見過我用兩只手抱她是什么樣子……有時候想想,挺可惜的?!?/p>
他說完,微微欠身,安靜地退開了,留下若有所思的兩人。
酒保的話像一枚投入平靜水面的石子,漾開了層層漣漪。
烏魯魯盯著杯中琥珀色的液體,良久沒有說話。
他腦海中浮現出大女兒索菲亞的樣子,那個曾經會騎在他脖子上咯咯笑的小女孩,如今已經是一名大學生,還要接受軍事訓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