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廟那場不歡而散的“邀請”之后,李白并未離開兗州地界,反而就在左近的山野間尋了一處更為僻靜的山洞暫居下來。他仿佛一只感知到風暴將至的孤鶴,收斂了羽翼,靜待著命運的來臨。他知道,李輔國的人絕不會善罷甘休,下一次來的,恐怕就不是“邀請”,而是雷霆手段了。
洞外寒意料峭,冬日的北方山野,草木凋零,一片肅殺。洞內(nèi),李白盤膝而坐,青蓮劍橫于膝前,呼吸綿長,與周遭山石的呼吸隱隱相合。「詩劍歸真」的境界讓他即便在沉睡中也能保持著一絲對外界的敏銳感知。
然而,預想中的大軍圍剿或是高手暗殺并未立刻到來。時間在寂靜中流淌了數(shù)日,只有山風呼嘯,野獸低嚎,仿佛那日的三名宦官只是一場幻夢。
但這寂靜,反而更讓人心悸。如同暴風雨前的死寂,壓抑得令人喘不過氣。
終于,在一個鉛云低垂、似乎即將落雪的午后,洞外傳來了截然不同的動靜。
不是武林高手的輕盈,也不是軍隊行進的嘈雜,而是一種帶著官家威儀、卻又因山路難行而顯得有些雜亂的腳步聲,其中還夾雜著金屬甲片碰撞的鏗鏘聲,以及一種…宣讀圣旨時特有的、故作莊嚴的肅穆感。
來了。
李白緩緩睜開眼,眸中無悲無喜,只有一片深潭般的平靜。他整理了一下略顯褶皺的青衫,拿起青蓮劍,從容地走出了山洞。
洞外,景象果然不同。
足足有五十名頂盔貫甲、手持長戟的禁軍士兵,在一個身著緋袍宦官和一名按刀而立的武將帶領(lǐng)下,肅立于山洞前的一片空地上。士兵們神情冷峻,眼神中帶著一絲執(zhí)行特殊任務(wù)的警惕與…若有若無的敬畏?畢竟,眼前這位青衫客的傳說,早已傳遍軍中。
那緋袍宦官,并非上次那人,但眉眼間的陰鷙與倨傲如出一轍。他手中捧著一卷明黃色的絹帛,見到李白出來,臉上擠出一絲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尖著嗓子道:“李太白,接旨——!”
聲音在山谷間回蕩,驚起幾只寒鴉。
李白立于洞前,身形挺拔如松,并未下跪,只是淡淡地看著那宦官,以及他身后那些如臨大敵的士兵。
那宦官臉色一沉,似乎想呵斥,但接觸到李白那平靜無波卻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目光,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只得強忍著不快,展開圣旨,用他那特有的尖銳嗓音,抑揚頓挫地宣讀起來:
“敕曰:前左拾遺李白,本布衣之身,蒙恩擢用,理當竭誠報效,以盡臣節(jié)。然爾恃才傲物,辭官不受,已失人臣之禮;更兼擅蓄私兵,結(jié)交匪類,行蹤詭秘,謗議朝政!御史風聞,有勾連藩鎮(zhèn)、心懷怨望之嫌!朕念爾昔日微功,不忍加誅,然國法森嚴,豈容姑息?!”
宦官的聲音越來越高,帶著一種宣判般的嚴厲:
“著即,削去‘青蓮居士’封號!貶為庶人!流放夜郎!即日啟程,不得延誤!欽此——!”
“夜郎……”
這兩個字如同帶著某種魔咒,在山谷寒風中散開,帶著一股荒遠、瘴癘、有去無回的絕望氣息。
那宦官念完,將圣旨合攏,居高臨下地看著李白,冷笑道:“李太白,哦不,現(xiàn)在該叫你李白了。謝恩吧?還是說,你想抗旨?”
他身后的禁軍士兵們下意識地握緊了手中的長戟,氣氛瞬間繃緊到了極點。那按刀而立的武將,手已經(jīng)按在了刀柄上,眼神銳利如鷹,死死鎖定著李白,只要他稍有異動,立刻就會拔刀相向!
抗旨?以李白的武功,這五十名禁軍加上一個武將、一個宦官,未必能留得住他。甚至,他若暴起發(fā)難,在場之人恐怕無一能生還。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李白身上,等待著他的反應。是怒發(fā)沖冠,拔劍相向?還是悲憤交加,仰天長嘯?
然而,李白只是靜靜地聽著,臉上甚至連一絲波瀾都未曾泛起。仿佛那被削去封號、貶為庶人、流放萬里之外的判決,與他毫無關(guān)系。
他甚至還輕輕笑了一下,那笑容里帶著幾分了然,幾分譏誚,更有一絲……解脫?
“終于……來了。”他低聲自語,聲音輕得只有自己能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