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采石磯頭，明月依舊（第1頁）

采石磯的夜，因江水的奔騰而并不寂靜，但那轟鳴的水聲，反而更襯出天地間的蒼茫與空闊。一輪將滿未滿的明月，懸于湛湛青冥之上，清輝灑落，江面波光粼粼，如同鋪開了一條碎銀閃爍的通天大道。磯頭嶙峋的怪石在月光下投下幢幢黑影，如同靜默的守衛(wèi)。

李白踏著月光，沿著蜿蜒的小徑，緩步登上磯頭。江風(fēng)獵獵，吹動他略顯單薄的青衫，衣袂飄舉，仿佛隨時都會乘風(fēng)歸去。他面色平靜，眼神深邃如這月下的江水，既映照著千載明月，也沉淀著半世風(fēng)霜。

他走到磯頭最前端，那里有一方平坦的巨巖，仿佛天然為觀江賞月而設(shè)。巖石上，竟已備好了一壇未開封的酒，幾只粗陶酒碗，甚至還有幾碟簡單的果品。

李白絲毫不覺意外，只是微微一笑，仿佛赴一場早已約定的老友聚會。

他并未立刻坐下，而是負(fù)手立于巖邊，俯瞰腳下那萬古奔流的長江。江水在此處被石磯所阻，形成一個巨大的洄流，波濤洶涌，撞擊在巖壁上，發(fā)出震耳欲聾的轟響，卷起千堆雪浪。水汽彌漫，在月光下折射出迷離的光暈。

“你來了。”一個清冷的聲音自身后響起，沒有半分征兆。

李白沒有回頭，依舊看著江水，語氣帶著一絲溫和的調(diào)侃：“你的‘青萍劍閣’，消息還是這般靈通。”

來人正是燕十三。他依舊一身黑衣，懷抱長劍，如同融入了巖石的陰影之中。只是他那張萬年冰封的臉上，此刻卻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復(fù)雜情緒，有關(guān)切，有不解，更有一種深沉的悲涼。他走到李白身旁，與他并肩而立，望向同樣的江月。

“不只是我。”燕十三淡淡道。

腳步聲再次響起，這次輕柔許多。一個身著素白衣裙的女子從另一側(cè)的林間走出，月光照在她清麗而略帶疲憊的臉上，正是許久未見的陳碩真。她手中提著一個藥囊，目光落在李白身上，帶著醫(yī)者的審視與故友的擔(dān)憂。

“李大哥。”她輕聲喚道，聲音依舊溫柔，卻難掩一絲沙啞，“你的氣色……看似平和，內(nèi)里卻似……似燈火將盡前的極致燃燒。”她醫(yī)術(shù)通神，一眼便看出了李白那圓滿境界下，隱藏著的是一種走向終極的、不可逆轉(zhuǎn)的消耗。

李白轉(zhuǎn)過身，對著她和燕十三笑了笑，那笑容在月光下顯得格外澄澈：“碩真妹子也來了。看來，我這點心思，終究是瞞不過真正的故人。”

“你到底想做什么？”燕十三直截了當(dāng)?shù)貑枺碱^緊鎖，“朝廷不公，天下皆知。你若不愿受那窩囊氣，天大地大，何處不可去？縱是皇帝老兒，又能奈你何？何必……何必選在這采石磯？”他隱約猜到了什么，卻不愿相信。

李白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走到那壇酒旁，拍開泥封，一股醇厚的酒香立刻彌漫開來。他倒了三碗酒，遞給燕十三和陳碩真各一碗，自己端起一碗。

“別急，還有人未到。”他舉碗向月，輕聲道。

就在這時，山下傳來一陣急促而虛浮的腳步聲，還伴隨著劇烈的咳嗽。一個瘦削、佝僂的身影，在一個小書童的攙扶下，氣喘吁吁地爬上了磯頭。他衣衫襤褸，面色蠟黃，正是聞訊日夜兼程、從夔州一路輾轉(zhuǎn)趕來的杜甫！

“太……太白！”杜甫看到巖上那道青衫身影，激動地喊了一聲，隨即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幾乎站立不穩(wěn)。

陳碩真連忙上前，扶住杜甫，纖指快速在他背上幾個穴道拂過，渡過去一絲精純平和的真氣，助他穩(wěn)住氣息。

“子美！”李白眼中閃過一絲動容，快步上前，扶住杜甫另一只手臂，“你……你怎么來了？你這身子……”

杜甫喘勻了氣，緊緊抓住李白的手臂，老淚縱橫：“我……我在夔州，收到你的詩……還有燕大俠派人送來的消息……說你可能……可能……我怎能不來？！太白！你到底要做什么傻事？！”

看著眼前這三位在他生命最后時刻趕來的摯友——冷峻的劍客，仁心的醫(yī)者，貧病的詩史——李白心中那圓滿的平靜，終于泛起了一圈溫暖的漣漪。

他扶著杜甫在巖石上坐下，又將酒碗遞到杜甫手中。然后，他端起自己的酒碗，目光掃過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