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劃已定,盟約已成。所有的棋子都已就位,所有的目光,無論明暗,都投向了同一個方向——明日,月滿之夜的承天門。
這是風(fēng)暴降臨前的最后一夜。
長安城的上空,仿佛籠罩著一層無形的、粘稠的帷幕。白日里尚算晴朗的天空,隨著夕陽最后一抹余暉的斂去,變得異常沉悶。云層低垂,卻不是雨云那種濕潤的灰黑,而是一種帶著暗紫與赭紅色的、令人不安的渾濁色彩,緩緩地、壓迫性地蠕動著,仿佛有什么活物在其中孕育。
空氣似乎凝滯了,連往常夜間最是喧囂的東西兩市,也早早地沉寂下來,坊間的犬吠都稀少了許多。一種莫名的焦躁與心悸,在不少敏感的生靈心中蔓延。更有些許修為在身、或靈感異于常人的修士、術(shù)士,乃至一些深宅大院中豢養(yǎng)的靈寵,都不約而同地感到一種源自地底深處的、微弱卻持續(xù)不斷的嗡鳴與震顫,仿佛整座長安城都坐在一面被無形巨槌輕輕敲擊的大鼓之上。
異象已現(xiàn),天機(jī)晦暗。
翰林院別苑內(nèi),更是靜得可怕。連往日里巡邏禁軍那規(guī)律的腳步聲,今夜也仿佛放輕了許多,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警惕。囚室之中,燭火并未點燃,李白獨自坐于黑暗里,唯有窗外那詭異天光透入的微弱光亮,勾勒出他挺拔而寂寥的輪廓。
他面前的桌上,青蓮劍橫陳。劍未出鞘,但那古樸的劍鞘之上,似乎自行流淌著一層溫潤而內(nèi)斂的青色光暈,與窗外那令人不適的暗紅天光形成鮮明對比。他的手指,正一遍又一遍地、極其緩慢而穩(wěn)定地拂過冰涼的劍鞘,動作輕柔,如同撫慰一位即將并肩赴死的老友。
沒有言語,沒有演練,甚至沒有運轉(zhuǎn)功法。他只是這樣靜靜地坐著,擦拭著,將自身的精神、意志、乃至對明日一切的決絕,都透過指尖,一點點地渡入這柄相伴已久的佩劍之中。他的眼神平靜如古井深潭,所有的焦躁、恐懼、雜念,都已在無數(shù)次幻境推演和最終的決斷中被滌蕩干凈,只剩下最純粹的劍心,與對未知命運的坦然。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極輕的腳步聲自身后響起。是阿依娜。
她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走到他身邊,跪坐下來,將帶來的食盒輕輕放在一旁。她沒有像往常一樣勸他進(jìn)食,只是靜靜地看著他擦拭長劍的背影,看著他指尖與劍鞘接觸時那專注而虔誠的神情。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無需言語的沉重與安寧。
忽然,阿依娜輕聲開口,聲音如同山澗清泉,打破了這極致的寂靜:“太白,我為你跳支舞吧。”
李白擦拭劍鞘的動作微微一頓,卻沒有回頭,只是輕輕“嗯”了一聲。
阿依娜站起身,走到屋子中央那點微弱的光亮里。她沒有換上華麗的舞衣,依舊穿著那身素雅的山鬼族服飾。她閉上眼,深吸一口氣,仿佛在汲取著窗外那污濁空氣中僅存的、源自大地與草木的微弱靈氣。
隨后,她動了。
沒有樂聲伴奏,她的舞姿卻自帶一種古老而神秘的韻律。起手式緩慢而莊嚴(yán),如同山巒初醒,雙臂舒展間,帶動周身的空氣都似乎泛起了柔和的漣漪。她的足尖輕點地面,步伐靈動而沉穩(wěn),時而如林間鹿躍,時而如溪流蜿蜒,時而又如古藤盤繞。
這不是歡慶的舞蹈,也不是祈愿的儀式。這是一種安寧心神、溝通自然的古老族舞。每一個動作,都蘊含著山鬼一族對天地萬物的敬畏與聯(lián)結(jié),帶著撫平躁動、驅(qū)散邪祟的純凈力量。她的指尖流淌著淡淡的翠綠色光暈,隨著舞姿在空中劃出玄妙的軌跡,那光暈并不強(qiáng)烈,卻如同暗夜中的螢火,溫暖而堅定。
李白依舊沒有回頭,但他能感受到身后那流動的、充滿生機(jī)的韻律,能感受到阿依娜通過舞蹈散發(fā)出的、那源自「先祖祝福」的安寧之力,如同輕柔的月光,緩緩灑落在他緊繃的心神之上,撫慰著那深藏于冷靜表象下的、最后一絲不易察覺的波瀾。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極淡、卻無比真實的弧度。擦拭劍鞘的動作,變得更加流暢,更加堅定。
一人在黑暗中拭劍,心志如鐵。
一人在微光下起舞,祈愿平安。
兩種截然不同的畫面,在此刻這山雨欲來的囚室之中,卻和諧地融為一體,構(gòu)成一幅動人心魄的畫卷。
舞蹈將近尾聲,阿依娜的動作愈發(fā)緩慢、凝練,最終如同化作了一尊汲取天地靈氣的玉雕,雙手在胸前結(jié)成一個古樸的印記,周身那翠綠色的光暈達(dá)到頂峰,隨即緩緩內(nèi)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