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統結算的余韻仍在心神中回蕩,第五卷《夜郎天問曲》那蒼茫的命題已悄然埋下。但李白并未讓自己沉溺于對未來的憂思之中。他深知,無論是布局天下,還是直面宿命,終究要落于腳下的每一步。回到成都,他并未急著再次投入緊張的軍務籌備,反而有了一種短暫的、風暴眼中般的奇異寧靜。
這一日,天朗氣清。成都最大的“散花樓”酒肆,依舊是人聲鼎沸。達官貴人、文人墨客、行商坐賈乃至有些閑錢的市民匯聚于此,似乎要將亂世的惶恐與對未來的迷茫,都暫時浸入這杯中之物。
李白青衫磊落,并未攜帶隨從,獨自一人踱步而入。他沒有去雅間,而是在二樓臨窗一個相對開闊的位置坐下。這個位置,能俯瞰半條街的熙攘,也能將酒樓內的百態盡收眼底。他如今名聲赫赫,又身負要職,雖衣著樸素,但那卓然不群的氣度與背后那柄用粗布包裹的長劍形制,還是很快吸引了不少目光。有人認出了他,竊竊私語聲如同水波般蕩漾開來。
“是李太白!”
“真是李詩仙!他竟回成都了?”
“聽聞他在鳳翔被陛下委以重任,如今是了不得的大人物了!”
“看他樣子,風采更勝往昔啊……”
李白對此恍若未聞,只點了一壺蜀中常見的燒春酒,幾樣簡單小菜,自斟自飲。酒液辛辣,入喉卻帶來一種真實的暖意,沖淡了連日來的風塵與思慮。他聽著周遭的議論,有對他詩才的仰慕,有對他抗胡事跡的夸大渲染,也有對時局的擔憂和對他這位“新貴”的種種猜測。
就在這時,酒樓中央的臺子上,一位顯然是慕他之名而來的年輕士子,趁著酒意,擊節高歌,吟唱的正是他早年漫游蜀地時寫下的《登錦城散花樓》:
“日照錦城頭,朝光散花樓。金窗夾繡戶,珠箔懸銀鉤……”
詩是華美飛揚的,充滿了少年人的壯游豪情與對繁華盛世的禮贊。那士子唱得投入,臺下不少懷舊的文人也跟著搖頭晃腦,仿佛借此便能回到那早已逝去的開元天寶年間。
然而,此情此景,聽在如今的李白耳中,卻別是一番滋味在心頭。錦城依舊,散花樓仍在,但那個“飛梯綠云中,極目散我憂”的盛世,已然崩塌。眼前的繁華,不過是巨大瘡痍上勉強敷就的一層脂粉。
一種難以言喻的悲愴與激憤,混合著這數月來親眼所見的尸山血海、流離失所,在他胸中翻涌、碰撞。他猛地將杯中殘酒一飲而盡,重重地將酒杯頓在桌上,發出“咚”的一聲脆響!
整個酒樓,霎時間安靜了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聚焦到了這位突然動作的青衫客身上。
李白緩緩站起身,并未看任何人,目光仿佛穿透了樓板的阻隔,看到了中原破碎的山河,看到了睢陽城頭的血火,看到了浣花溪畔杜甫那凄苦的草堂。他走到那臺子旁,對那有些不知所措的年輕士子微微頷首,隨即面向滿堂酒客。
他沒有取琵琶,沒有擊節,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氣,那氣息悠長而沉渾,仿佛將周遭的空氣都吸入了肺腑。隨即,他開口吟唱。聲音初時并不高亢,卻帶著一種奇異的、金屬般的震顫,清晰地傳入每個人的耳膜深處,壓下了所有的雜音。
他沒有沿用任何舊調,而是隨性而發,歌聲蒼涼而悲壯,帶著金戈鐵馬之聲,又蘊含著無盡的憂思:
“烽火照徹西川云,五津風煙望猶昏。”
(戰火的光芒映紅了西川上空的云霞,遙望五津方向,風煙彌漫,局勢依舊晦暗不明。)
“鐵衣曾染睢陽血,孤劍今挑天下風。”
(這身青衫之下,曾浸染過睢陽守城的鮮血;如今孤身一劍,欲要挑破這籠罩天下的陰霾。)
“胡塵未凈河洛土,壯士凋零百姓苦。”
(叛軍的鐵蹄尚未從中原大地清除,忠勇的將士不斷凋零,黎民百姓受苦受難。)
“錦城絲管空好音,何如塞上征人骨!”
(錦官城這美妙的絲竹管弦之聲,聽起來是何等的空洞!怎比得上邊疆戰場上,征人化作白骨的悲壯!)
歌聲至此,悲憤之情已達頂點,不少酒客想起北方戰事,想起傳聞中的慘狀,已是面露戚容,甚至有女子低聲啜泣起來。
然而,李白的歌聲并未在悲憤中沉淪,而是陡然拔高,如同利劍劃破陰霾,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堅定與對未來的磅礴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