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獨酌的孤寂與沉淀,如同為即將遠行的寶劍所做的最后一次淬火與拭亮。翌日黎明,晨光尚未完全驅散浣花溪上的薄霧,李白已整頓完畢。“青蓮營”百名精銳,在經歷了鳳翔的洗禮與成都的短暫休整后,人人精神飽滿,眼神銳利如鷹,悄無聲息地集結于城南碼頭的指定位置。
沒有盛大的送行儀式,沒有喧囂的鑼鼓。只有寥寥數人知曉他們的離去。杜甫攜著妻兒,站在遠處的柳樹下,默默揮手,千言萬語盡在那消瘦卻堅毅的目光之中。楊氏眼中含淚,宗文、宗武兩個孩童似懂非懂地用力揮舞著小手。幾名在成都負責聯絡、后勤的“俠客盟”骨干,肅立碼頭,抱拳為禮。
李白對著杜甫的方向,遠遠地、鄭重地拱手一揖。一切盡在不言中。
他轉身,目光掃過眼前一張張年輕而堅定的面孔。這些人,是他從睢陽、江淮、荊襄一路帶出的種子,是“火種”中最具鋒芒的部分,也是他執(zhí)行那“奇襲范陽”戰(zhàn)略最核心的依仗。
“登船。”沒有慷慨激昂的動員,只有簡潔明了的兩個字。
百人隊伍,分成數撥,如同溪流匯入江河,迅速而有序地登上了幾艘早已準備好的、吃水較深、更適合峽江航行的改良型艨艟快船。這些船只外表看似普通商船,內部卻經過加固,配備了船槳與風帆,力求在速度與隱蔽性上達到最佳。
李白最后踏上主船的船頭。船公是一位沉默寡言、皮膚黝黑如鐵的老者,據說祖祖輩輩都在三峽討生活,對這條水路了如指掌。他對著李白微微點頭,示意一切準備就緒。
“開船。”李白下令。
船槳入水,風帆緩緩升起,借助著微弱的晨風與江流之力,幾艘快船如同離弦之箭,悄然駛離了成都碼頭,逆著錦江(府河),向著東南方向的長江主干道駛去。
兩岸的屋舍、農田、竹林飛速向后掠去,成都城那安逸而略帶壓抑的輪廓,很快便消失在水汽與晨靄之中。與來時穿越三峽的驚心動魄不同,此番出蜀,乃是順流而下,雖依舊要面對峽江之險,但心境與目標已截然不同。
船行迅速,不一日,便再次抵達了那雄奇險峻的三峽入口。
依舊是兩岸連山,略無闕處。依舊是懸泉瀑布,飛漱其間。依舊是怪柏奇松,負勢競上。但再次面對這造物主的鬼斧神工,李白的心境卻已大不相同。
他獨立船頭,任憑江風吹動衣袂,獵獵作響。不再是當初那份融入悲聲的沉痛,也不是闖關問心時的凝重,而是一種審視,一種超越,一種“看山還是山,看水還是水”后的通透與從容。
他的靈覺與「太虛劍心」如同無形的觸手,輕柔地拂過那刀削斧劈的崖壁,感知著其億萬年的沉淀;探入那深不見底的江水,體味著其奔流到海不復回的決絕;掠過那云霧繚繞的山巔,感受著其超然物外的孤高。
青蓮劍負于身后,并未出鞘。但他的意念,卻仿佛與這整片山水產生了更深層次的共鳴。他悄然運轉那“開謝有時”的劍意,并非為了改變什么,而是去“順應”,去“理解”。
他“看”到前方數里外,一處崖壁因風化,即將有碎石墜落,可能危及航道。他的意念如清風般拂過,并未強行阻止那石塊的脫落,只是在其因果軌跡上,施加了一絲微不足道的“偏轉”。最終,那石塊墜落的角度發(fā)生了一絲幾乎無法察覺的變化,提前落入了江中一片無人涉足的漩渦,消弭了一場可能的險情。
無聲無息,不著痕跡。這便是“開謝有時”,順應自然,卻又能于關鍵時刻,在因果鏈條上落下輕輕一子,改變細微的走向。此理用于劍,可于絕境尋生路;用于軍,可于死地創(chuàng)奇跡;用于天下,或可于傾覆之際,挽狂瀾于既倒!
一種前所未有的開闊與自信,在他胸中激蕩。
輕舟如葉,在經驗豐富的船公操控下,靈巧地避開一個又一個暗礁與漩渦,飛速穿過那曾經讓他倍感壓抑的狹窄江峽。當船隊終于沖出西陵峽最為險要的江段,眼前豁然開朗!
但見江面陡然開闊,煙波浩渺,水天一色。遠方群山起伏,如萬馬奔騰,氣勢磅礴。朝陽正從東方升起,金光萬道,灑在寬闊的江面上,浮光躍金,靜影沉璧。與峽內的幽深險急相比,此地充滿了無限的生機與可能!
一股豪情,混合著對未來的無限憧憬,沖破了所有孤寂與沉重的束縛,在李白胸中沛然勃發(fā)!他望著這壯麗的“萬山新天”,腦海中那首傳誦千古的詩篇,自然而然地涌上心頭,卻被他賦予了全新的、屬于此刻心境與時代的磅礴意境!
他并未高聲吟誦,而是以一種低沉而雄渾、仿佛與這天地共鳴的聲音,緩緩吟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