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睢陽血戰(zhàn)最艱難時,高適拖著傷體,拄著長槍,與自己并肩立于城頭,望著城外無邊無際的叛軍營壘,相視無言,卻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死戰(zhàn)的決心。
想起自己辭官遠(yuǎn)引前,最后一次收到高適從蜀中寄來的信,信中除了關(guān)切,亦有對他選擇的隱隱擔(dān)憂與不解,但最后依舊寫道:“太白風(fēng)骨,非常人可及。但望珍重,他日江湖再見。”
他日江湖再見…
竟成永訣!
李白緩緩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胸腔里卻如同塞滿了冰碴,刺痛而窒息。
“老爺…老爺臨終前,一直念著您的詩…”高福哽咽著,從懷中又取出一個油布包裹,層層打開,里面是一本手抄的詩集,封皮已經(jīng)磨損,正是李白的詩作。“他說…說李居士的詩,有仙氣,有俠氣,是這渾濁世間…最干凈的東西…”
李白接過那本詩集,手指撫過那熟悉的、屬于高適的剛勁字跡,上面還有零星批注。他能想象到,在蜀中那些孤寂而操勞的夜晚,高適是如何就著燭火,一遍遍翻閱這些詩句,或許是在懷念曾經(jīng)的快意時光,或許是在借此抵御現(xiàn)實(shí)的沉重與疲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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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何處?”李白的聲音沙啞干澀。
“在…在彭州官署…等候發(fā)喪歸葬…”高福泣道。
“備馬。”李白猛地睜開眼,眼中再無半分迷茫與蕭索,只剩下一種沉靜的、不容置疑的決然,“我要去蜀中,送達(dá)夫最后一程。”
“李居士!此去蜀中路途遙遠(yuǎn),山高水險(xiǎn),您…”高福還想勸阻。
“備馬!”李白重復(fù)了一遍,語氣斬釘截鐵。
高福不敢再言,連忙掙扎著起身去安排。
次日拂曉,雨勢稍歇,天色依舊陰沉。李白一襲青衫,背負(fù)青蓮劍,跨上高福備好的快馬,看了一眼西子湖畔迷蒙的煙雨,再無留戀,一抖韁繩,駿馬嘶鳴,絕塵而去,直奔西南!
他不再漫游,不再停留。日夜兼程,風(fēng)餐露宿,遇山翻山,遇水渡水。以他如今的修為和體力,尋常險(xiǎn)阻已難阻擋。他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快一點(diǎn),再快一點(diǎn)!去見那位老友最后一面!
千里蜀道,猿猱愁渡。峭壁懸崖,深澗激流。李白將一身輕功發(fā)揮到極致,有時甚至棄馬步行,于絕壁間縱躍如飛,青衫在云霧間閃動,宛如謫仙臨世。他心中憋著一股氣,一股對命運(yùn)無常的憤懣,一股對摯友早逝的悲慟,一股對往昔歲月的無盡追憶。
十?dāng)?shù)日后,風(fēng)塵仆仆、形容略顯憔悴的李白,終于踏入了彭州地界。
刺史官署一片素縞,白幡低垂,哀樂凄婉。靈堂設(shè)于正堂,棺槨肅穆,香煙繚繞。高適的家人、僚屬披麻戴孝,哭聲一片。
當(dāng)李白的身影出現(xiàn)在靈堂門口時,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一步步走向那具冰冷的棺槨,步履沉重。沒有人阻攔他,所有人都被這位不期而至、名動天下的“青蓮劍仙”身上那股濃得化不開的悲意所震懾。
他走到棺前,看著里面那張熟悉而又陌生的、毫無生氣的面容。高適比記憶中消瘦了許多,眉頭即使在死后似乎也微微蹙著,帶著一絲未能徹底平定天下的遺憾與憂勞過度的痕跡。
沒有嚎啕大哭,沒有慷慨陳詞。
李白只是靜靜地看了許久,然后,緩緩從懷中取出那本被高適翻舊了的手抄詩集,輕輕放在了棺槨旁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