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山夜雨的潮氣尚未在筋骨間完全散去,隊伍便再次踏上了征途。辭別那神秘的老者與荒野客棧,腳下的路,愈發變得不像路。他們已然深入蜀道最為核心、也最為險絕的區域——劍閣道。
“蜀道之難,難于上青天!”當李白親眼目睹眼前景象時,才真正體會到自己昔日詩句中所蘊含的,是何等具象而令人窒息的重量。
但見群山如劍,直插云霄,峰巒疊嶂,仿佛亙古以來便拒絕著一切凡俗的窺探。原本尚可辨認的古道,在此地徹底斷絕,取而代之的,是近乎垂直的懸崖峭壁,以及在那峭壁之上,依附著嶙峋山石開鑿出的、狹窄得僅容一人側身而過的“天梯”,和用粗大木樁、鐵索硬生生嵌掛在萬丈深淵之上的“石棧”。
天梯陡峭,石階被歲月和雨水打磨得光滑如鏡,又布滿了濕滑的青苔,每一步踏出,都需用盡全身力氣扣住巖壁上冰冷的縫隙,稍有失足,便是萬劫不復。石棧更是驚心動魄,腳下是云霧繚繞、深不見底的幽谷,耳畔是山風呼嘯,吹得那看似堅實的木棧道嘎吱作響,仿佛隨時都會散架,將人拋入那噬人的虛空。
“我的娘嘞……這,這真是人走的路嗎?”一名年輕的“青蓮營”士卒,望著那懸掛在云霧中的棧道,臉色發白,聲音都有些顫抖。
即便是那些歷經睢陽血戰的老兵,面對這純粹的自然天險,也不由得手心冒汗,呼吸急促。人類戰爭的慘烈,在這億萬年形成的天地偉力面前,竟顯得有幾分“小家子氣”。
“閉嘴!留神腳下!”隊正厲聲呵斥,但他自己緊握著腰間刀柄的手,指節也同樣因用力而發白。他轉向李白,語氣帶著請示,“將軍,這路……太險了。是否另尋他途?”
李白站在隊伍最前方,仰望著那仿佛連接著天穹的“天梯”,感受著峽谷中吹來的、帶著凜冽寒意的山風。他緩緩搖頭,聲音平靜卻不容置疑:“此乃入蜀必經之路,亦是……煉心之路。”
他當先邁步,踏上了那光滑濕滑的天梯石階。他沒有動用輕功飛躍,而是如同一個最普通的旅人,一步一頓,腳踏實地,感受著指尖傳來的巖石的冰冷與堅硬,感受著腳下那微不足道的支撐點所帶來的、生死一線的刺激。
“太虛劍心”自然而然地運轉到極致。但這一次,并非為了對敵或預警,而是為了更深刻地“融入”這片天地險峻之中。他的靈覺如同水銀瀉地,細致地感知著每一塊巖石的紋理,每一縷風的方向,每一片云霧的流動。他不再將自己視為征服者,而是這片宏偉山川的一部分。
在他的帶領下,“青蓮營”士卒們壓下心中的恐懼,咬緊牙關,依次跟上。隊伍如同一條細弱的鎖鏈,緊緊貼在垂直的峭壁上,緩慢而堅定地向上攀爬。沉重的喘息聲、兵甲與巖石輕微的刮擦聲、以及那令人牙酸的棧道搖晃聲,交織成一曲與天爭路的悲壯行板。
行至一處尤為險要的棧道轉彎處,棧道年久失修,外側護欄已然腐朽斷裂,下方是翻滾的云海,深不見底。山風在此處形成強烈的渦流,吹得人衣袂狂舞,幾乎站立不穩。
一名士卒因背負的裝備較重,腳下木樁突然發出不堪重負的斷裂聲!他身體一歪,驚呼著向深淵滑落!
千鈞一發之際,走在前方的李白甚至未曾回頭,反手向后凌空一抓——并非抓住實物,而是運起「太虛劍心」,以其對氣流和力量的精妙掌控,憑空生出一股柔和卻堅韌的牽引之力,如同無形的手,將那士卒下墜之勢猛地一滯!
與此同時,那士卒身旁的同伴反應極快,一把抓住了他的武裝帶,兩人死死扣住巖壁縫隙,才堪堪穩住身形。那士卒驚魂未定,臉色慘白如紙,望向李白背影的目光充滿了感激與后怕。
李白依舊未曾回頭,只是沉聲道:“卸甲,輕裝。非必需之物,盡可棄之。性命,比任何裝備都重要。”
他的聲音不大,卻在風聲中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沒有人猶豫,士卒們迅速解下不必要的負重,毫不猶豫地拋入深淵。生存的本能,和對領袖無條件的信任,讓他們做出了最正確的選擇。
隊伍繼續前行。每多走一步,對體力和意志都是巨大的考驗。李白卻在這個過程中,感受到了一種奇異的“凈化”。睢陽血戰的殺伐之氣,江淮整合的勞心費力,一路而來的陰謀算計與心魔滋擾,在這純粹到極致的險峻與生死考驗面前,仿佛被一點點磨去、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