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岸邊的悲憤一劍,仿佛將積郁在心頭的塊壘盡數(shù)傾瀉入了那滾滾濁流。李白拄劍喘息,望著北方那片被血色與魔焰玷污的天空,眼神中的癲狂與絕望漸漸沉淀,化為一種近乎冰冷的平靜。那不是放棄,而是認清現(xiàn)實后,將所有的情緒都壓入心底,淬煉成更堅韌意志的過程。
“洛陽,丟了。”他重復了一遍這個事實,聲音沙啞卻異常穩(wěn)定,目光掃過身后一張張悲戚而茫然的面孔,“但天,還沒塌下來。”
他走回蘆葦蕩中,無視自己因真氣損耗過度而微微顫抖的右手,沉聲下令:“此地不宜久留,叛軍拿下洛陽,下一步必是清理周邊,鞏固后方。我們立刻轉移,向東南方向,靠近睢陽地界。”
“先生,您的傷……”隊正擔憂地看著他蒼白的臉色。
“無妨,死不了。”李白擺了擺手,翻身上馬,動作依舊利落,只是眉宇間那份謫仙般的瀟灑已被一種屬于軍人的冷硬所取代,“傳令下去,沿途若遇南逃百姓、潰散官兵,盡力收容,但需嚴加甄別。我們……需要更多的人。”
命令被迅速執(zhí)行。這支僅剩三百余騎的隊伍,如同沉默的幽靈,再次開拔,沿著黃河故道,向著東南方向的睢陽區(qū)域迂回前進。
果然,隨著洛陽陷落的消息如同瘟疫般擴散,南逃的人流驟然增多。官道上,小徑中,到處都是扶老攜幼、面黃肌瘦的難民,以及丟盔棄甲、失魂落魄的潰兵。他們眼神空洞,臉上寫滿了驚恐與絕望,如同無頭蒼蠅般向南涌去,仿佛只要離開北方那片地獄,就能獲得安全。
李白部隊的出現(xiàn),起初引起了更大的恐慌。但當難民們看清他們臂膀上那刺目的素白麻布和那面雖然殘破卻依舊獵獵作響的“俠”字旗時,恐慌漸漸變成了驚疑,繼而化作一絲微弱的希望。
“是……是俠客盟的旗!”
“李謫仙!是李謫仙的隊伍!”
“天爺啊!終于看到官軍……不,是看到義軍了!”
不斷有潰散的唐軍小股部隊在確認身份后,如同找到主心骨般前來投靠;也有拖家?guī)Э诘陌傩眨蚍诘琅裕耷蟊幼o。李白來者不拒,但他并非盲目收容。他派出軍中識字的文吏和沉穩(wěn)的老兵,設立臨時的甄別點。
“姓名?籍貫?原屬何部?為何潰散?”文吏面無表情地記錄。
“可有特殊技藝?木工?鐵匠?懂醫(yī)術?會養(yǎng)馬?”老兵則更關注實際能力。
“逐個檢查,身上有無可疑印記、傷口,神色是否異常!”這是為了防止叛軍細作或已被“血狼蠱”感染卻未完全發(fā)作的人混入。
過程嚴格甚至有些冷酷,但在亂世中,這是保證隊伍純潔和生存的必要手段。被接納的人,會得到一份勉強果腹的食物,被編入臨時隊伍,在騎兵的監(jiān)視下行進。而那些被甄別出有問題或無可救藥的兵痞,則被勒令離開,自尋生路。
隊伍如同滾雪球般壯大,行軍速度不可避免地慢了下來,但也因此,李白獲得了更多來自前線的一手信息。
“完了……全完了……封常清高大帥(指封常清、高仙芝)被朝廷問斬了!說是守洛陽不利……”
“哥舒翰老將軍被逼著出潼關了!帶著一群沒打過仗的新兵蛋子……”
“朝廷……朝廷還在殺自己人……楊國忠那個奸臣!”
一個個令人心寒齒冷的消息,讓李白更加沉默。大廈將傾,非一木可支。但他看著身后這支逐漸膨脹到近兩千人、雖然雜亂卻依舊保持著基本秩序的隊伍,看著那些因為得到食物和些許安全感而眼中重新煥發(fā)出一點點生機的百姓,他知道,自己不能倒。
“高適和杜子美他們……做得對。”他看著南方,喃喃自語。基地必須穩(wěn)固,必須成為接納這些流亡者的港灣,也必須成為……最后的希望之地。
數(shù)日后,隊伍抵達了睢陽郡外圍,在一處相對隱蔽、有水源的山谷暫時駐扎下來。此時,隊伍已膨脹至近三千人,其中可用青壯約八百,其余皆為老弱婦孺。
夜深人靜,臨時搭建的中軍帳內(nèi)(其實只是個稍大的帳篷),油燈如豆。李白與幾名核心隊正,以及兩名在潰兵中發(fā)現(xiàn)的、頗有見識的低級軍官圍坐在一起。
“盟主,人員還在增加,但糧食撐不了幾天了。而且,這么多人聚集,目標太大,很容易被叛軍的游騎發(fā)現(xiàn)。”一名隊正憂心忡忡地匯報。
“睢陽城情況如何?”李白問道。
一名原屬睢陽守軍的校尉連忙回答:“回盟主,張巡太守和許遠太守仍在堅守,但城外圍已被叛軍蠶食,糧道幾乎斷絕,情況……很不樂觀。我們這點人,就算沖進去,也是杯水車薪。”
另一名軍官補充道:“而且叛軍主力雖在洛陽,但周邊清剿的部隊不少,尤其是那個阿史那承慶,像條瘋狗一樣在找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