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抬起頭,看到是李白,渾濁的眼睛里露出一絲光彩,隨即又黯淡下去,他似乎預感到了什么,聲音沙啞:“太白……你……要走了嗎?”
李白沒有否認,低聲道:“我要去蜀中,見太子殿下。”
杜甫沉默了良久,才緩緩道:“好,好……是該去。這睢陽……是座墳塋了。你不該埋在這里。”他抓住李白的手,那手冰冷而干瘦,“太白,記住這里的一切,記住張巡、許遠,記住高三十五,記住南八,記住這些死去的、活著的士卒百姓……把他們寫下來,告訴后人……告訴他們,睢陽沒有投降!”
淚水終于從杜甫深陷的眼眶中滑落,滴在兩人交握的手上,冰涼。
“我會的。”李白反握住他的手,鄭重承諾,“子美,你也要保重。活下去,用你的筆,記錄這人間苦難。”
杜甫用力點頭,泣不成聲。
交代完一切,已是后半夜。李白沒有驚動更多人,只背上了簡單的行囊,青蓮劍負于身后。張巡、高適、許遠、南霽云、雷萬春,以及強撐著的杜甫,齊聚在那段相對隱蔽的廢棄水門邊。
沒有燈火,只有微弱的星光照耀著眾人凝重的面容。
“從此處下水,順流而下,可避開叛軍主要哨卡。我們在下游三十里處有一處秘密聯絡點,或許……還能找到接應。”張巡低聲道,遞過來一個水囊和一小包干糧。
李白接過,塞入懷中,對著眾人,抱拳,環揖一禮。
“諸位……保重!”
千言萬語,最終只化作這沉甸甸的兩個字。
眾人齊齊還禮,夜色中,只能看到彼此眼中閃爍的微光。
李白不再猶豫,轉身,縱身一躍,如同夜梟般悄無聲息地沒入冰冷漆黑的河水中,連水花都極小。
岸上的人,久久佇立,望著那恢復平靜的、墨色的水面,仿佛要將那道離去的身影牢牢刻在心里。
高適忽然低聲吟道:“……死別已吞聲,生別常惻惻……”
杜甫聞言,身體一顫,別過頭去,用破爛的袖子用力擦了擦眼睛。
張巡猛地轉身,聲音恢復了往日的冷硬與堅定:“走!回城頭!叛軍天亮必至!只要我們還有一個人在,睢陽……就在!”
星光照耀下,幾道身影沿著來路,沉默而堅定地返回那座即將迎來最終命運的血色孤城。
水下的李白,閉住呼吸,感受著刺骨的寒意,內力在體內緩緩流轉,驅散著冰冷。他奮力向著下游潛去,不敢回頭。
他知道,從他離開的那一刻起,睢陽的傳奇將進入最悲壯的終章,而他李白的征途,也翻開了充滿未知與重任的……新的一頁。
身后是英雄的托付,前方是茫茫的國運。
他,必須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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