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江岸潛入南境,已逾旬月。“青蓮營”百人,在李白帶領(lǐng)下,如同謹慎的貍貓,穿行于丘陵、河谷與日漸險峻的山道之間。南岸的叛軍勢力雖不及北岸猖獗,但盤查哨卡依舊林立,更有不少潰兵、山匪混雜其間,環(huán)境復雜程度尤有過之。全仗李白那近乎預知的靈覺與“青蓮營”日益精進的潛行、襲殺技巧,隊伍方能一次次化險為夷。
然而,那無形無相、卻愈發(fā)沉重的“心劫”壓力,始終如影隨形。幻聽幻視雖被李白以強大劍心強行壓制,但一種深沉的疲憊感,以及對前路未知的隱約迷茫,仍如同附骨之疽,悄然消耗著他的心力。他變得比以往更加沉默,常常在隊伍休憩時,獨自立于高處,眺望西方,眉頭微鎖,仿佛在與無形的敵人對峙。
這一日,隊伍終于穿越了最后一片低矮的丘陵地帶,眼前豁然開朗!
但見兩道山脈于此地仿佛被天神巨斧劈開,浩蕩長江從中奔涌而出,水勢滔滔,氣象萬千。江北,是層巒疊嶂的荊山山脈,江南,則是云遮霧繞的廣袤楚地。此地,便是由江淮平原進入荊楚腹地、乃至西去巴蜀的重要門戶——荊門山!
時值深冬,天空卻難得地高遠澄澈。午后的陽光灑在江面上,泛起萬點金鱗。江風獵獵,吹動著山巔的浮云,變幻莫測,時而如奔馬,時而如層樓,時而消散無蹤,將背后那片被稱為“云夢澤”的、古楚國所在的蒼茫大地,時而遮掩,時而顯露。
站在荊門山臨江的一處絕壁之上,李白極目遠眺。但見楚地開闊,沃野千里,雖因戰(zhàn)亂略顯蕭索,但那渾厚的底蘊、磅礴的地勢,依舊撲面而來。與睢陽的慘烈、江淮的緊張、金陵的悲涼截然不同,此地的山川,帶著一種亙古的、包容一切的蒼茫氣韻。
“……”
他原本因“心劫”壓迫而略顯滯澀的胸口,被這浩蕩的江風一吹,竟陡然一松!那一直縈繞不去的、對睢陽陷落的愧疚,對離別戰(zhàn)友的牽掛,對自身宿命的隱憂,在這“吳楚東南坼,乾坤日夜浮”的壯闊景象面前,仿佛被驟然稀釋、沖淡了。
個人之悲歡,家國之離亂,在這天地俯仰、歷史長河的尺度下,固然慘痛,卻似乎也只是這蒼茫世間的一部分。浮云聚散,恰似世事無常;江水東流,如同時光永逝。
一種前所未有的開闊感,取代了離別的傷感。
他下意識地伸手,輕撫背后的青蓮劍。劍身傳來一絲溫涼的觸感,與他體內(nèi)運轉(zhuǎn)不息的「太虛劍心」隱隱共鳴。劍心映照之下,他仿佛能感受到腳下荊門山億萬年的沉淀,能聽到長江之水千年不變的吟唱,能觸摸到那彌漫在楚地空氣中的、來自屈子《離騷》的憂思與《九歌》的瑰麗。
“將軍,此地地勢險要,視野開闊,易守難攻,是否在此休整半日?”隊正的聲音在一旁響起,打斷了李白的思緒。
李白收回遠眺的目光,看向身旁這位一路忠誠護衛(wèi)的隊正,以及身后那些雖然面帶疲憊,但眼神依舊堅定的“青蓮營”士卒。他們信任他,追隨他,將性命與前程都托付于他這“西行”之路。
自己又豈能一直沉湎于過去的陰影與未來的恐懼之中?
他深吸一口那帶著江水與山林氣息的清冷空氣,臉上多日未見的、屬于詩仙李白的某種神采,似乎重新煥發(fā)出來,雖內(nèi)斂,卻更為沉靜堅定。
“好,就在此地休整。”李白點頭,隨即又道,“傳令下去,讓弟兄們好好看看這荊門山水,這楚國風光。我們一路西行,并非只為逃難避禍,更是要記住這大好河山,為何而戰(zhàn)!”
“是!”隊正精神一振,立刻轉(zhuǎn)身傳令。
士卒們分散開來,有的警戒,有的尋找水源,更多的則如同李白一樣,被這壯麗的景色所震撼,倚在巖石旁,望著那奔流的大江與無垠的楚地,低聲交談著,眼中流露出對家鄉(xiāng)的思念,以及對未來的憧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