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沉重的紫檀木桿紫毫大筆,被李白如同丟棄一件沾滿污穢的器物,狠狠砸在澄泥硯臺上!悶響如重錘擂鼓,在死寂得能聽見心跳的大廳里轟然炸開!硯臺里殘余的墨汁被震得四濺飛起,點點濃黑,精準地濺落在他素色布衣的下擺,暈開一片不規則的墨痕。這墨點,在燈火輝煌下,刺眼得像雪地上的寒梅,又似戰士征袍上未干的血跡,無聲地訴說著剛剛那場驚心動魄的“戰斗”。
他緩緩轉過身。
背對著那面墨跡淋漓、仿佛還殘留著風暴雷霆肆虐痕跡的驚世詩壁,面對著滿堂死寂、一張張凝固了驚駭、茫然、羞憤、貪婪等復雜情緒的臉孔——這些所謂的“名流才俊”。他臉上沒有絲毫得意,只有一種沉入骨髓的冰冷平靜,像萬載玄冰凍結了所有的波瀾。那雙眼睛,平靜地掃視全場,目光所及之處,帶著一種仿佛能穿透所有錦衣華服、虛偽言辭的銳利,更蘊含著一種源自靈魂深處、對眼前蠅營狗茍之輩毫不掩飾的、近乎天成的俯瞰螻蟻般的蔑視!
“詩酒風流?”李白的聲音響起,不高,甚至帶著一絲因極度憤怒和用力書寫而留下的沙啞,卻像一把冰冷的錐子,狠狠刺穿了凝固的死寂。那聲音里沒有溫度,只有金屬摩擦般的冷硬,以及刻入骨髓的嘲諷,“呵,不過是一群沐猴而冠、蠅營狗茍之徒,擠在這金玉其外的牢籠里,粉飾太平,蠅附驥尾,相互舔舐著腐肉上的那點腥膻罷了!”他微微一頓,目光如同實質的寒刃,掃過這金碧輝煌、流光溢彩卻彌漫著令人作嘔氣息的廳堂,嘴角勾起一個刻薄到極致、也冰冷到極致的譏誚弧度,“這散花樓,”他一個字,一個字地吐出,每一個音節都像重錘砸在眾人心坎上,“散的不是花!是熏人欲嘔的銅臭!是骯臟發霉的權欲!是腐骨爛肉之上,一群蛆蟲在沾沾自喜地蠕動!”
每一個字,都如同裹挾著蜀道凜冽罡風與九天狂暴雷霆的耳光,狠狠地、響亮地抽在在場每一個人的臉上!抽得他們臉頰火辣辣地發燙,抽得他們精心維持的體面支離破碎,更抽得他們靈魂深處那點可憐的遮羞布都在震顫!
“你……你……狂徒!”王衙內終于從那極致的驚駭和羞辱中掙脫出來,一股邪火直沖天靈蓋,燒得他理智全無。他臉色由慘白瞬間漲成豬肝般的醬紫,再由紫轉為駭人的鐵青,指著李白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如同患了嚴重的癲癇,聲音尖利得變了調:“你竟敢!竟敢毀壞我家傳世珍藏!污蔑滿堂名流!反了!反了天了!來人!來人啊!都聾了嗎?!給我拿下!拿下這個妖言惑眾、無法無天的狂徒!亂棍打出去!打出去?。。 ?/p>
他的咆哮在死寂的大廳里回蕩,帶著一種色厲內荏的瘋狂。
然而,無人應聲。
王衙內身后那幾個平日里耀武揚威、此刻本應撲上前的護衛家丁,像是被無形的寒冰瞬間凍結在了原地。他們雙腿篩糠般劇烈顫抖,眼神里充滿了難以言喻的驚恐,視線在李白那挺拔如孤峰的背影、那面散發著無形恐怖威壓仿佛隨時會活過來的驚世詩壁、以及畫軸上那個被精準洞穿、邊緣焦黑如同恥辱烙印的“王倫珍藏”印章之間來回逡巡??諝庵兴坪踹€殘留著那道銳利無比、帶著絲絲電光的氣流掠過后心悸的余韻。那感覺,就像直面一頭來自洪荒、隨時可能擇人而噬的絕世兇獸,讓他們肝膽俱裂,別說上前,連動一動手指的勇氣都被徹底抽干了!恐懼像冰冷的毒蛇,緊緊纏繞著他們的心臟。
主座之上,崔公渾濁的老眼依舊死死地釘在那面驚世詩墻上,每一個狂放不羈、力透粉壁的字跡都仿佛帶著雷霆之力,狠狠地刻進了他的靈魂深處。那詩,那字,那意境,是足以顛覆他畢生所學、對“詩”之一道認知的絕世之作!然而,當他猛地將視線從詩壁轉向那個布衣身影時,眼中的震撼瞬間被另一種更強烈、更原始的情緒所覆蓋——那是深不見底的驚懼!那從筆尖迸射而出的“劍氣”(他無法理解那是什么,只能如此稱呼),那匪夷所思、超越常理認知的力量,讓他感到一種面對非人怪物、面對不可控天威般的強烈忌憚與……深入骨髓的恐懼!他的嘴唇劇烈地哆嗦著,山羊胡子隨著身體的微顫而劇烈抖動,喉頭滾動,卻像被一只無形大手死死扼住,一個音節也發不出來。此子……此子究竟是何方神圣?趙蕤……趙蕤怎會教出如此……妖孽?!這念頭在他混亂的腦海中瘋狂盤旋。
“哼!”李白一聲冷哼,如同冰珠墜地,帶著無盡的不屑與厭棄,徹底打斷了王衙內的狂吠和崔公無聲的驚懼。他不再看這滿堂污穢一眼,仿佛多停留一瞬都會污濁了自己的視線。他一把拉起旁邊依舊處于極度震撼之中、目瞪口呆、渾身都在微微顫抖、仿佛靈魂還沉浸在那驚世詩篇與詭異“劍氣”交織的驚濤駭浪中的杜甫。
“子美,”他的聲音低沉而堅定,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我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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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甫如夢初醒,茫然地看向李白,眼中還殘留著未散的狂熱崇拜與巨大的驚愕:“太……太白兄?”他幾乎是無意識地被李白拽了起來。
“這污濁腌臜、蛆蟲橫生之地,”李白的聲音清晰地回蕩在大廳,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待久了,只怕污了你的筆墨,臟了你的心魂!”他頓了頓,目光再次掃過那面驚世詩壁,語氣中帶著一種近乎悲憫的決絕,“更怕……污了這滿壁的詩!”
話音落下,他再不遲疑,拉著還有些踉蹌的杜甫,轉身,大步流星地朝著樓梯口走去。沾著墨點的素色布衣下擺,隨著他堅定有力的步伐獵獵翻飛,宛如一面不屈的戰旗,在滿堂的錦繡華服中,劃出一道決絕的軌跡。他所過之處,人群如同被無形的利刃劈開的朽木,帶著敬畏、恐懼和深深的忌憚,倉皇失措地向后退去,唯恐避之不及,仿佛在躲避一場可怕的瘟疫。瞬間,一條寬闊得近乎詭異的通道在他面前形成。
所有人,包括那個臉色鐵青得如同惡鬼、眼神怨毒得幾乎要滴出血來、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恨不得生啖其肉的王衙內在內,都只是眼睜睜地看著??粗莻€布衣懸劍、背影挺拔如孤峰擎天、渾身散發著睥睨天下、狂放不羈的凜冽氣勢的年輕書生,拉著那個似乎還在夢游的清瘦少年,一步一步,沉穩有力,如同踏著某種無形的鼓點,從容不迫地踏下那鋪著華貴地毯的樓梯,身影最終消失在拐角的陰影之中。
直到那最后一角布衣也徹底隱沒,樓梯口再也聽不到一絲腳步聲,那令人窒息、仿佛連時間都被凍結了的死寂,才如同被戳破了的氣囊,轟然爆裂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