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路,不像是押解流放犯,更像是一場無聲的、盛大的、來自民間的巡禮。每一處停留,每一次凝望,每一份饋贈,都是對李白過往功績最直接、最樸素的肯定,也是對那紙荒唐詔書最有力的駁斥。
這一日,隊伍行至安州(今湖北安陸)境內,一處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荒僻山道。天色漸晚,風雪欲來。
突然,前方路旁一塊巨石后,竄出三個身影。為首一人,身材魁梧,滿臉虬髯,眼中精光四射,腰間挎著一柄厚背砍山刀。他身后兩人,也是一臉悍勇之氣。
“站住!”那虬髯大漢聲若洪鐘,攔在路中,目光如刀,直刺隊伍中的緋袍宦官,“閹狗!留下李居士,饒你不死!”
竟是來劫囚的!
官兵們頓時一陣緊張,嘩啦啦刀劍出鞘,結成陣勢,將那宦官和武將護在中央,緊張地對著那三名不速之客。
領軍武將策馬向前,沉聲道:“何方狂徒,膽敢攔截朝廷欽犯?!速速退去,否則格殺勿論!”
“朝廷?欽犯?”那虬髯大漢哈哈大笑,笑聲中充滿了悲憤與不屑,“這天下,若還有公道,就該把這陷害忠良的閹狗綁去夜郎!李居士守護的是這天下百姓,何罪之有?!今日俺‘翻江龍’蔣彪,便是拼了這條命,也要救居士脫此牢籠!”
他身后兩人也齊聲喝道:“救居士!”
氣氛瞬間劍拔弩張!官兵們雖然人數占優,但這三人氣勢彪悍,一看便是亡命之徒,真要動起手來,必有死傷。
那緋袍宦官嚇得臉色慘白,尖叫道:“反了!反了!給咱家拿下這些逆賊!”
就在雙方即將動手的剎那,一個平靜的聲音響起:
“蔣壯士,且慢?!?/p>
李白不知何時已走到了隊伍前方,目光平靜地看著那虬髯大漢蔣彪。
蔣彪見到李白,激動地抱拳:“居士!俺們……”
李白抬手打斷了他,微微搖頭:“諸位好意,李白心領。但此事,不可為。”
“為何不可?!”蔣彪急道,“難道居士就甘心受這窩囊氣,去那蠻荒之地送死?!”
“非是甘心,而是……不必?!崩畎卓粗?,眼神深邃,“我若想走,這天下,無人能留。但我若走了,便是坐實了‘畏罪潛逃’的罪名,更會連累無數像你這般心懷熱血之人。朝廷法度雖昏,但百姓之心如鏡。李白此行,問心無愧,又何須潛逃?”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那些緊張的官兵,聲音提高了一些,既是對蔣彪說,也是對所有人說:“這流放之路,是朝廷給我的路,也是……我李白自己選的路。諸位的情義,便是這路上最美的風景。請回吧,不要為我,徒增殺孽?!?/p>
蔣彪看著李白那平靜而堅定的眼神,聽著他話語中那股超然與決絕,滿腔的熱血與憤怒,竟漸漸平息下來,化作了無盡的敬佩與酸楚。他明白,李白的選擇,遠比拔劍相向、血濺五步更需要勇氣和智慧。
他猛地單膝跪地,抱拳過頭,虎目含淚:“居士……保重!”
他身后兩人,也齊刷刷跪下。
李白上前,將他扶起,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也保重。江湖路遠,俠義長存。”
說完,他不再多言,轉身,迎著越來越大的風雪,繼續向前走去。
蔣彪三人站在原地,望著那青衫背影消失在風雪彌漫的山道盡頭,久久沒有動彈。
風雪愈發猛烈,覆蓋了足跡,也模糊了視線。
但那條由無數百姓的真心鋪就的流放之路,卻清晰地烙印在每一個親歷者的心中,比任何史書筆墨,都更加深刻,更加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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