軟禁的日子,光陰仿佛被拉長,又在不經意間飛速流逝。庭前的梧桐葉又落了幾層,秋意漸濃,透過窗欞滲入屋內的風,也帶上了凜冽的寒意。
李白依舊保持著表面的平靜,每日或撫琴(新換了弦),或飲酒,或看似隨意地翻看翰林院藏書閣送來的、經過檢查的典籍。暗地里,他通過庭前青蓮與老仆保持著斷斷續續的聯系,拼湊著外界的零碎情報,腦中的“甘特圖”不斷微調,推演著各種可能性?;食堑氐啄且幝傻?、如同心臟搏動般的邪惡能量,如同懸頂之劍,時刻提醒著他時間的緊迫。
這日午后,天色陰沉,鉛云低垂,似乎醞釀著一場秋雨。院外忽然傳來一陣略顯急促的腳步聲,以及侍衛低沉的盤問聲。
“……杜工部?奉旨探視?可有手令?”
一個熟悉而帶著幾分懇切的聲音響起:“有,有!這是賀監與張學士聯名作保的文書,陛下已準予探視片刻,絕不敢耽誤各位值守?!?/p>
是杜甫!
李白執壺的手微微一頓,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暖意。在這個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關頭,子美竟能設法前來,這份情誼,沉甸甸的。
片刻后,院門上的銅鎖被打開,身著青色官袍、面容比往日更顯清瘦憔悴的杜甫,提著一個食盒,略顯局促地走了進來。他先是對守門的侍衛躬身致謝,這才快步走入屋內,反手將門虛掩。
“太白兄!”杜甫看到安然坐在窗邊的李白,眼圈微紅,聲音帶著一絲哽咽,快步上前,“你……你可安好?”
李白放下酒壺,起身相迎,臉上露出真切的笑容:“勞子美掛心,不過方寸之地,清靜些罷了。坐?!?/p>
他引杜甫坐下,目光掃過對方官袍下擺沾染的塵土和眉宇間揮之不去的憂色,心知他為了這次探視,定然多方奔走,費盡周折。
杜甫將食盒放在桌上,打開蓋子,里面是幾樣精致的點心和一壺溫好的酒?!奥犅勄叭铡?,不提也罷。這是拙荊親手做的些點心,還有一壺新豐酒,太白兄且嘗嘗,聊以慰藉?!?/p>
“有勞弟妹費心?!崩畎滓膊煌妻o,斟了兩杯酒,將一杯推到杜甫面前,“來得正好,陪我飲一杯?!?/p>
杜甫端起酒杯,卻未立刻飲下,而是憂心忡忡地壓低了聲音:“太白兄,如今外間傳言甚囂塵上,李林甫一黨咬定你與藩鎮勾結,汝陽王那邊……唉,形勢對你極為不利。賀監、張學士等人雖在朝堂上極力為你辯白,但陛下似乎……唉!”他連嘆數聲,滿是無奈與憤懣。
李白飲盡杯中酒,神色平靜:“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子美,不必過于憂心。倒是你,身處漩渦,更需謹慎,莫要因我之事,牽連自身。”
杜甫搖頭,語氣堅定:“太白兄何出此言!你我相交,貴在知心。如今奸佞當道,構陷忠良,杜甫雖位卑言輕,亦知是非曲直!只是……只是恨不能為兄洗刷冤屈,心中實在煎熬!”他說著,情緒激動,不由得握緊了拳頭。
看著杜甫因激動而微微泛紅的臉龐,和他眼中那毫不作偽的關切與正直,李白心中觸動。他忽然心念一動,不再談論自身處境,而是將話題引開,看似隨意地問道:“子美,近日可有新作?”
杜甫愣了一下,隨即明白李白是不愿他過多沉浸于憂憤之中,便順著話題答道:“偶有所得,皆是些感時傷世之語,難登大雅之堂。倒是前些時日,見城北征夫調遣,車馬蕭蕭,妻兒哭送,心中郁結,草就了一篇《兵車行》,尚未潤色,徒增憤懣耳?!?/p>
《兵車行》?李白心中微動。他記得杜甫此詩,字字血淚,滿是憂國憂民之思,對征戍之苦、朝廷開邊之策的批判入木三分,其中蘊含的悲憫與浩然正氣,正是世間濁流的洗滌劑。
“哦?《兵車行》?可否吟來一聽?”李白表現出濃厚的興趣。
杜甫見李白愿聽,精神稍振,便低聲吟誦起來:“車轔轔,馬蕭蕭,行人弓箭各在腰。爺娘妻子走相送,塵埃不見咸陽橋。牽衣頓足攔道哭,哭聲直上干云霄……”
他的聲音起初低沉,帶著沉痛,但隨著詩句推進,那字里行間蘊含的對于民生疾苦的深切同情,對于無謂征戰的悲憤控訴,逐漸化作一股無形的力量,在這狹小的囚室內彌漫開來。那不是真氣,也不是法力,而是一種源自靈魂深處、與天地正氣共鳴的“意”,是文骨,是詩魂!
李白靜靜聆聽,識海中「太虛劍心」所化的明鏡,竟在這悲愴而浩然的詩境中微微震顫,泛起清輝。他感到自身右臂那沉寂許久的“青蓮劍骨”,似乎受到這股純正浩大之意的牽引,隱隱傳來一絲溫熱與躁動。這躁動并非之前的刺痛或滯澀,反而像是久旱逢甘霖般,透著一股渴望與舒緩。
當杜甫吟到“信知生男惡,反是生女好。生女猶得嫁比鄰,生男埋沒隨百草”之時,那股悲天憫人的意境達到了頂峰。杜甫自身也沉浸其中,眼眶發紅,情緒激蕩,他下意識地伸出手,緊緊握住了李白放在桌上的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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