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旻那道煌煌劍光如同撕裂陰霾的流星,轉瞬消失在東南天際,帶走了力竭瀕死的李白,也帶走了承天門前最后一絲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動。
死寂。
一種劫后余生、夾雜著巨大茫然與悲慟的死寂,籠罩著偌大的承天門廣場。
月光依舊帶著未散盡的血色,慘淡地照耀著這片狼藉之地。碎裂的漢白玉地磚,縱橫交錯的裂縫,焦黑的坑洞,以及零星散落的、屬于之前混亂中傷亡者的血跡與殘破衣甲,無不訴說著方才那場超越凡人想象的沖突是何等慘烈。
官員勛貴們相互攙扶著站起,大多衣衫不整,官帽歪斜,臉上殘留著驚恐過后的蒼白與虛脫。他們看著彼此狼狽的模樣,看著那御座前空蕩的位置(玄宗已被高力士命人匆匆抬走),再看看廣場中央那片阿依娜消失、太陰閣主湮滅的區域,一時間竟無人言語??裣驳幕镁?,邪魔的咆哮,吞噬生機的恐怖,以及那逆轉乾坤的犧牲與那最終寂滅一切的一劍……種種景象在腦海中翻騰,讓這些平日里高談闊論的朝堂重臣們,心緒復雜難言。
“諸公!”最終還是賀知章強撐著站直身體,這位年邁的秘書監此刻須發凌亂,官袍上沾滿塵土,但眼神卻異常堅定,他聲音沙啞卻帶著一股力量,“妖人伏誅,陛下……陛下雖受驚擾,但想必龍體無礙!值此危難之際,我等更需鎮定,維持朝綱,安撫人心!”
他的話語驚醒了不少人。李林甫一黨的官員們面面相覷,首領生死不明(他們尚不知李林甫已被玄宗邪化時隨手捏死),靠山太陰閣主灰飛煙滅,一時間惶惶如喪家之犬。而清流一派的官員,則在杜甫等人的暗中聯絡下,迅速靠攏,開始協助賀知章維持秩序,清點傷亡,喝令那些失魂落魄的侍衛重新整隊。
玉真公主沒有理會這些,她只是癡癡地望著李白消失的方向,直到那劍光徹底不見,才仿佛被抽空了力氣般,踉蹌一步,被身旁的云岫慌忙扶住。
“他……他會沒事的,對嗎?裴老先生……定能救他……”玉真公主喃喃自語,像是在問云岫,又像是在安慰自己。她想起李白最后那空洞死寂的眼神,想起他渾身浴血、劍骨瀕碎的模樣,心如刀絞。那份超越君臣、知己的情感,在此刻化為無盡的擔憂。
“殿下放心,裴老爺子修為通玄,定能保住李待詔性命?!痹漆兜吐暟参?,自己的聲音卻也帶著哽咽。她親眼見證了那白衣詩仙如何一步步從瀟灑不羈走到如今的寞路英雄,見證了那綠衣山鬼如何決絕地燃燒自身……這慘烈的勝利,讓人感受不到絲毫喜悅。
很快,得到消息的京兆尹、金吾衛大將軍等負責京城治安的官員也帶著更多人馬趕到現場,開始全面接管。當他們看到承天門前的慘狀,聽聞了那近乎神話般的戰斗過程(盡管大多細節已模糊失真),無不駭然失色。
皇宮之內,更是亂作一團。
玄宗被緊急送回寢宮,數十名太醫署最好的太醫被火速召來,輪番診視。龍榻之上,玄宗面色金紙,呼吸微弱,眉心那道扭曲的黑龍殘魂印記若隱若現,散發著不祥的氣息。太醫們使出渾身解數,用盡珍稀藥材,也只能勉強穩住其生機,對于那詭異的殘魂印記和皇帝萎靡到極點的神魂,卻是束手無策。
高力士侍立在一旁,低眉順目,眼神卻在飛速閃爍。他小心翼翼地擦拭著額角的冷汗,回想起方才“玄宗”異化時那冰冷的眼神和隨手捏死李林甫的恐怖場景,依舊心有余悸。他悄悄打量著龍榻上昏迷不醒的皇帝,又想到力挽狂瀾卻重傷遁走的李白,心中念頭急轉。太陰閣這棵大樹倒了,朝局必將迎來劇變,他必須盡快為自己、為宮內依附他的勢力,找到新的出路。
“大家……大家情況如何?”他壓低聲音,問向為首的太醫令。
太醫令擦了擦汗,面露難色,斟酌著詞語:“高公公,陛下……陛下龍體受損極重,尤以神魂為甚,似被外邪侵染……臣等只能盡力調養,這蘇醒……尚需時日,而且即便醒來,恐怕……”他不敢再說下去。
高力士心中了然,揮揮手讓他們繼續診治,自己則退出寢殿,開始暗中布置,一方面嚴密封鎖皇帝的真實情況,只對外宣稱“受驚過度,需要靜養”,另一方面,則開始悄悄聯絡宮外某些手握實權的宗室和將領。
長安城中,隨著金吾衛和京兆府人馬的介入,騷亂逐漸被壓制下去?!皞b客盟”的義士們在制造了足夠的混亂、吸引了大量注意力后,也按照事先約定的計劃,悄然隱入市井,消失不見。然而,那一夜承天門的異象、那席卷全城的詭異吸力、以及后來流傳開的“詩仙李白劍斬妖邪,自身重傷”的種種傳聞,卻如同野火般在坊間蔓延,為這驚魂之夜蒙上了一層傳奇與悲壯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