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部的血腥清洗,如同一次殘酷的淬火,去除了雜質,也讓剩余的一千二百余人真正熔鑄成了一塊堅硬的鋼鐵??諝庵袕浡牟粌H僅是血腥味,更有一股被逼到絕境后破釜沉舟、同生共死的慘烈氣息。每個人眼神里的猶豫和恐懼都被壓到了最深處,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麻木的堅定——既然無路可退,那便唯有向前,直至戰死。
然而,冰冷的現實并不會因士氣的凝聚而有絲毫改變。派往睢陽方向的斥候帶回的消息,一個比一個嚴峻。
“盟主,高將軍!睢陽城外,叛軍旌旗遮天蔽日!光是能辨認出的大營就有十幾座,兵力恐不下五萬!而且……看到了‘尹’字旗和‘子’字旗!”一名渾身塵土的斥候小隊正單膝跪地,聲音干澀地匯報,臉上帶著難以掩飾的驚悸。
“尹子琦!”高適瞳孔驟縮,猛地一拳砸在臨時充當桌案的樹墩上,木屑紛飛,“安祿山把這頭惡狼也放出來了!”
尹子琦,安祿山麾下與阿史那承慶齊名的悍將,甚至更為狡詐兇殘,其所部亦是叛軍主力中的主力。他的出現,意味著叛軍對睢陽,這座屏蔽江淮的最后一座戰略重鎮,志在必得!
另一名斥候補充道:“我們試圖靠近,但叛軍游騎巡查極嚴,外圍村落已被焚掠一空,筑起了土壘和哨卡……根本無法潛入。只遠遠看到城頭唐旗仍在,但……但城墻上似乎多有破損,煙跡未散。”
城猶在,但顯然經歷了慘烈的攻防戰,且已被重重圍困。
氣氛瞬間降到了冰點。一千二百對五萬,甚至更多?這已不是螳臂當車,而是飛蛾撲火!
“盟主……高將軍……”一名原屬睢陽守軍、在潰散中被收容的校尉,聲音帶著哭腔,“張太守、許太守他們……他們還在守啊!我們……我們不能眼睜睜看著……”
“怎么救?”另一名較為冷靜的隊正反問道,語氣沉重,“我們這點人,沖進去,連個浪花都掀不起來!除了多送一千多條性命,還能有什么用?”
“那難道就看著睢陽陷落嗎?!”那校尉猛地抬頭,眼睛赤紅,“睢陽后面就是江淮!就是揚州!就是我們的根基!睢陽一丟,叛軍便可長驅直入,屆時玉石俱焚!”
帳內頓時爭論起來,主救與認為徒勞送死者各執一詞,情緒激動。所有人都明白睢陽的重要性,那是江淮的咽喉,一旦失守,后果不堪設想。但如何去救?拿什么去救?
高適面色鐵青,緊握著劍柄的手指因用力而發白。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睢陽的戰略地位,也比任何人都明白眼前這近乎無解的困局。他看向一直沉默不語的李白。
李白站在帳口,望著外面陰沉沉的天色,以及遠處睢陽方向那仿佛被無形煞氣籠罩的天空。他懷中那枚龍武符,傳來一陣陣微弱卻持續不斷的悲涼悸動,仿佛那座孤城正在發出的最后哀鳴。
他腦海中閃過杜甫那憂國憂民的面容,閃過雷萬春那粗豪卻堅定的怒吼,閃過基地內那些日夜操練的士卒、那些辛勤打造的工匠、那些收容的流民孩童……也閃過了阿依娜消散前那眷戀的眼神,和她留下的關于“守護”的祝福。
他緩緩轉過身,目光平靜地掃過爭論不休的眾人。他的平靜,與帳內焦灼的氣氛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竟讓所有人的聲音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最終歸于沉寂。
“都說完了?”李白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
眾人屏息凝神。
“睢陽,必須救。”他第一句話,便定下了基調,沒有任何轉圜的余地。
“但,不是讓你們去送死?!?/p>
他走到簡陋的沙盤前,手指重重地點在睢陽城的位置,然后劃向城外那密密麻麻代表著叛軍的黑色小旗。
“我們這一千二百人,沖進去,填不了睢陽的缺口。但我們,可以成為扎在尹子琦背上的一根刺!一根讓他寢食難安、不得不分兵防備的毒刺!”
他的目光銳利起來,如同出鞘的青蓮劍:“尹子琦欲要困死睢陽,必然將主力集中于攻城,其后勤糧道、外圍據點,便是其相對薄弱之處!我們的目標,不是沖破重圍進城,而是在外圍,像狼一樣,撕咬他的糧隊,襲擊他的營寨,拔除他的哨卡!讓他無法全力攻城!”
“可是盟主,”那名冷靜的隊正忍不住道,“尹子琦不是阿史那承慶,他兵力雄厚,我們一旦暴露,很可能被其精銳圍剿……”
“那就比誰更快!比誰更狠!”李白打斷他,語氣斬釘截鐵,“我們人少,目標小,機動性強!一擊即走,絕不戀戰!利用我們對地形的熟悉,跟他繞圈子!他要圍剿我們,就必須分出數倍于我的兵力,這本身,就是對睢陽最大的支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