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家書所帶來的沉重與悲憤,如同淬火的冷水,將李白心中最后一絲對廟堂的幻想與遲疑也澆滅了。他不再在成都多做停留,次日便帶著“青蓮營”核心數人,持招討使符節與龍武符信,快馬加鞭,北上前往皇帝行在——鳳翔。
越往北行,戰亂的氣息便愈發濃郁。雖已遠離主戰場,但沿途所見,盡是凋敝的村落、荒蕪的田地,以及絡繹不絕、面黃肌瘦的逃難百姓。與成都那“錦城絲管”的虛假繁華相比,此情此景,更顯真實而刺骨。
鳳翔,這座臨時被定為行在的城池,戒備遠比成都森嚴。城墻之上,旗幟獵獵,甲士林立,一股肅殺與緊張的氣氛彌漫在空氣之中。城門處盤查極嚴,若非李白手持貨真價實的招討使符節與那枚意義非凡的龍武符,恐怕連城門都難以進入。
城內,亦無半分帝都氣象。街道狹窄,屋舍簡陋,往來兵士多于平民,偶爾可見一些倉促修建的官署,門前車馬冷落,透著一股風雨飄搖的窘迫。這便是如今大唐朝廷的中樞,維系著天下人心的最后象征。
李白被暫時安置在驛館之中,被告知“靜候召見”。這一等,便是三日。
驛館條件簡陋,窗外不時傳來軍隊調動的號令與馬蹄聲。李白盤坐于榻上,青蓮劍橫于膝前,閉目凝神。「太虛劍心」澄澈如鏡,映照著驛館內外的每一絲動靜。他能感覺到,暗處有不止一道目光在監視著這里,氣息或陰冷,或銳利,皆非庸手。這朝廷行在,看似窘迫,內里的水,卻深得很。
他反復推敲著杜甫信中所言,結合自己一路所見所聞,以及那夜巴山野店中老者的提點,心中對于即將到來的覲見,已然有了清晰的腹稿。
第四日清晨,一名面白無須、眼神倨傲的宦官終于來到驛館,尖著嗓子宣旨:“陛下有旨,宣江淮荊襄招討宣慰使李白,即刻入宮覲見!”
來了!
李白整理了一下雖舊卻整潔的青衫,將龍武符貼身藏好,招討使印信懸于腰間,背負青蓮劍,隨那宦官走出驛館。兩名“青蓮營”親隨欲跟隨,卻被宦官冷眼攔住:“陛下只召見李招討一人,閑雜人等,在此等候!”
李白對親隨微微頷首,示意無妨,獨自一人,跟隨著宦官,走向那座臨時充作皇宮的、原本是鳳翔府衙的簡陋宮苑。
宮苑雖經修繕,依舊難掩其局促。守衛的禁軍士兵眼神銳利,氣息精悍,顯然是百戰精銳。穿過幾重殿宇,來到一處名為“思政殿”的偏殿前。殿外侍立的官員與宦官更多,皆屏息靜氣,氣氛凝重。
“宣,江淮荊襄招討宣慰使李白,入殿覲見——!”
唱名聲中,李白深吸一口氣,昂首邁入殿中。
殿內陳設簡單,光線有些昏暗。正中的御座上,端坐著一人,年約四旬,面容清瘦,眉宇間帶著深深的疲憊與一種揮之不去的憂色,身穿略顯寬大的龍袍,正是于靈武倉促即位的大唐天子李亨,廟號肅宗。
御座兩側及下方,肅立著十數位文武大臣。文臣多以李泌為首,氣質沉靜,目光深邃;武將則氣息彪悍,其中一位身材魁梧、面色赤紅的老將尤為引人注目,雖未著甲胄,卻自帶一股沙場宿將的凜冽之氣,李白猜測其便是天下兵馬副元帥、司空郭子儀。另有幾位宦官侍立在皇帝近處,其中一人面色白凈,眼神靈動卻帶著一絲陰鷙,正是此前宣旨的李輔國。
無數道目光,瞬間聚焦在李白身上。有審視,有好奇,有不屑,亦有深深的忌憚。
李白步履沉穩,行至御階之下,依照臣子之禮,躬身行禮,聲音清越平靜:“臣,江淮荊襄招討使李白,奉詔覲見,吾皇萬歲!”
他沒有跪拜。此舉頓時引得殿內一陣細微的騷動,幾名御史模樣的官員眉頭緊皺,李輔國眼中更是閃過一絲冷意。
御座上的肅宗似乎并未在意這“失禮”之舉,他的目光落在李白身上,帶著一種復雜的審視,緩緩開口,聲音帶著幾分沙啞:“李愛卿平身。朕,久聞愛卿大名了。睢陽血戰,江淮阻敵,荊襄聚義,愛卿為我大唐,可謂是嘔心瀝血。”
“陛下謬贊,守土抗賊,乃臣子本分。”李白不卑不亢地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