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的暮色與預見,如同一次靈魂的淬火,將李白心中的彷徨與悲涼鍛造成更為堅硬的決心。他不再停留于懷古傷今,翌日黎明,便悄然離開金陵,繼續他的行程。只是,他的目標不再僅僅是蜀中,更是在這廣袤的江淮大地上,親眼驗證那從睢陽散出的“火種”,是否真的能在風雨中萌發新芽。
他并未直接西行,而是折向往南,朝著傳聞中抵抗意志較為堅定的宣州、潤州(今鎮江)一帶行去。他換上了更不起眼的行商服飾,收斂起一身凌厲的劍氣,如同一個普通的、為戰亂所迫奔波求生的旅人,混跡于流民與行商之間,仔細傾聽著四面八方的消息。
數日后,宣州境內,一處毗鄰官道、略顯破敗的鄉村集市。人流稀疏,面帶菜色,氣氛壓抑。李白坐在一個簡陋的茶攤角落,默默喝著寡淡的粗茶。
忽然,一陣不算整齊、卻帶著某種奇特韻律的呼喝聲從村口的打谷場傳來。好奇心驅使下,他放下幾文茶錢,信步走了過去。
只見打谷場上,約有三四十名村民,男女老少皆有,在一個看似里正的老者帶領下,正練習著一套緩慢而舒展的動作。動作簡單,無非是伸臂、轉體、呼吸吐納,但配合著特定的節奏和老者口中念念有詞的引導(正是簡化版的導引口訣),竟隱隱形成一種安寧而充滿生機的氣場。
“吸氣……想象清氣入體,滌蕩污濁……呼氣……將體內濁氣、病氣盡數排出……”老者的聲音蒼老卻清晰。
李白瞳孔微縮——這正是他簡化并擴散出去的《凈邪導引初篇》!雖然動作還有些生澀,呼吸配合也未必完全到位,但那核心的“導引清靈”之意,已然在這些樸素的村民身上顯現出來。他注意到,練習的人群中,有幾個面色原本帶著不健康青灰色的年輕人,此刻額頭微微見汗,臉色卻紅潤了不少,眼神也清亮了些。
“老丈,你們這是練的什么功夫?瞧著倒是新奇。”李白湊近,故作好奇地問道。
那老者停下動作,擦了把汗,打量了一下李白,見是個面生的行商,倒也客氣:“這位客官有所不知,這叫‘凈邪導引術’,據說是從北面睢陽那邊傳過來的仙法!練了能強身健體,還能抵擋叛軍放的毒煙瘴氣哩!”他壓低聲音,“咱們村前陣子有幾個后生從北邊逃難過來,帶了這法子,說是睢陽的李太白將軍傳下的……唉,可惜了睢陽,可惜了李將軍那樣的好人……”
老者的話語帶著唏噓與感激。旁邊一個剛練完的漢子插嘴道:“可不是!俺以前總覺得身子沉,沒力氣,練了這十來天,感覺松快多了!晚上睡覺也踏實!”
“還有那‘凈毒散’的方子,”另一個婦人接過話頭,“用咱們山里常見的幾味草藥就能配,便宜好用!村里幾個娃前些天發熱嘔吐,喝了兩次就好多了,要擱以前,非得請郎中花大錢不可!”
聽著村民們七嘴八舌,帶著鄉音的質樸話語,李白心中那股自睢陽陷落、金陵預見后便一直沉甸甸的塊壘,悄然松動了一絲。他仿佛能看到,無數個這樣的村莊,在無人注意的角落,正悄然發生著類似的變化。那微弱的“火種”,真的在泥土中扎下了根,并且開始煥發出勃勃生機。
他留下幾句稱贊,默默離開了打谷場。心中感慨萬千,這便是“普惠天下”最初的意義吧?不在于驚天動地,而在于這潤物無聲的點點滴滴。
繼續南行,進入潤州地界。這里氣氛更為緊張,江防營的士兵隨處可見,盤查也嚴格了許多。李白在一處江邊碼頭,看到幾名唐軍低級軍官,正在督促民夫搬運守城物資。他們的交談聲隨風飄來:
“……聽說揚州那邊的大匠,已經根據睢陽傳來的新圖紙,開始改造城防弩了?射程能遠三成?”
“何止!關鍵是那新機括,據說不容易卡殼,連續發射也穩當!他娘的,以前那老弩,關鍵時刻掉鏈子,急死人!”
“還不是多虧了……唉,要是睢陽能再多撐些時日……”
“閉嘴!干活!把李將軍和弟兄們用命換來的東西用好,就是對他們最好的報答!”
聽著這些對話,李白嘴角微微勾起一抹難以察覺的弧度。技術的擴散,比想象中更快,而且已經開始轉化為實實在在的防御力量。
他并未在潤州過多停留,轉而折向往西,沿著長江,向荊襄方向潛行。他需要更全面地了解“火種”的散布情況。
一個月后,蜀中,成都府。
與江淮的緊張和中原的殘破相比,此時的成都堪稱世外桃源。街市繁華,人流如織,雖也籠罩在戰亂的陰影下,但基本的秩序與繁榮得以保全。
在城西一處不起眼、掛著“墨工坊”招牌的院落內,氣氛卻與外界的安逸截然不同。爐火熊熊,錘擊聲、刨木聲、爭論聲不絕于耳。這里,儼然是一個小型的、高效率的軍工研發中心。
主持此地的,是一位名叫羅七的中年匠人,皮膚黝黑,手指粗糙,但眼神銳利如鷹。他正是當初從睢陽水門乘著小舟,冒著九死一生西行的“火種”之一,天工坊的頂尖大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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