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掙扎著想站起來,卻因為身體虛弱和過于激動,一個踉蹌,差點摔倒。
李白一個箭步上前,穩穩扶住了他。觸手之處,臂膀枯瘦如柴,隔著薄薄的衣衫,能清晰地感覺到骨頭的形狀。
“是我,子美。”李白看著他憔悴不堪的面容,心中酸楚難言,“我來了。”
“你…你怎么會找到這里?”杜甫緊緊抓住李白的手臂,仿佛生怕眼前之人是幻覺,會突然消失,“我…我聽說你在范陽…建了不世之功,名動天下…你…”他看著李白依舊清亮的眼眸和挺拔的身姿,再對比自己的落魄,一時間竟有些自慚形穢,話語哽在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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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名于我如浮云。”李白搖了搖頭,扶著他重新坐下,自己也隨意地坐在旁邊的石頭上,目光掃過這簡陋到極致的“家”,看著沙地上那些被杜甫劃拉出的、依稀可辨的詩句片段,心中更是沉重,“到是你,子美,何以…何以至此?”
杜甫聞言,臉上露出一絲苦澀至極的笑容,眼神望向那滔滔江水,充滿了無盡的悲涼與無奈。
“亂世飄萍,身不由己罷了。”他聲音低沉,緩緩訴說著這些年的經歷。如何棄官西逃,如何顛沛流離,如何在同谷幾乎餓死,如何在成都草堂度過一段短暫安穩的歲月,又如何因嚴武去世、失去依靠,不得不再次攜家南遷,最終流落到這夔州險隘,貧病交加,幾乎難以為繼。
“家小…尚在城中賃一破屋棲身…我…我在此處,圖個清靜,也…也省些口糧。”杜甫說這話時,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臉上火辣辣的,那是讀書人最后一點尊嚴在被現實無情撕扯時的痛苦。
李白默默聽著,沒有打斷。他能想象到,以杜甫的性情,在這亂世中堅守著那份憂國憂民的赤誠,卻又無力改變自身和家國的命運,該是何等的煎熬。
“達夫…他…”杜甫忽然想起高適,聲音更加低沉,“我聽聞他也…”
李白沉重地點了點頭:“月前,病逝于彭州任上。我剛從那里過來。”
兩位老友相對無言,唯有江風嗚咽,江水奔流,仿佛在為他們共同逝去的年華和摯友唱著挽歌。
良久,杜甫才長長嘆了口氣,眼中淚光閃爍:“達夫走了,你也辭官遠引…這天下,這詩壇…愈發寂寞了。”
李白看著他,忽然站起身:“子美,此地非久留之所。隨我回城,我還有些銀錢,可助你安頓家小。”
杜甫卻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一絲倔強:“太白,你的心意我領了。但…嗟來之食,終非長久之計。我…我還能寫詩,還能教書…總能熬過去。”
“迂腐!”李白忍不住呵斥道,帶著恨鐵不成鋼的意味,“你我之交,何分彼此?難道要我看你凍餓死于這江邊不成?!”
見杜甫依舊沉默不語,李白知道他文人骨氣極重,不愿輕易受人恩惠,便換了一種方式。他解下腰間的一個皮質酒囊——這是他路上必備之物,遞給杜甫:“先不說這個。來,喝酒!這可是我從越州帶過來的好酒,一直沒舍得喝完!”
聞到酒香,杜甫黯淡的眼神終于亮了一下。他一生好酒,只是近年來困頓,早已斷了這念想。他猶豫了一下,終究抵不過那誘惑,接過酒囊,拔開塞子,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小口。
烈酒入喉,辛辣的感覺讓他劇烈地咳嗽起來,蒼白的臉上泛起一絲不正常的紅暈,但眼神卻活泛了許多。
“好…好酒!”他喘著氣,贊道。
李白也拿過酒囊,仰頭灌了一大口,豪邁地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笑道:“這才對嘛!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管他世間萬千愁,且醉他個三日休!”
看著李白那熟悉的狂放姿態,杜甫仿佛也被感染了,久違的笑意爬上了嘴角,雖然依舊苦澀。他也學著李白的樣子,又喝了一口,這次順暢了許多。
兩人就在這荒涼的江灘上,你一口我一口,就著凜冽的江風和奔騰的江水,喝起了酒。酒酣耳熱之際,往昔的記憶閘門打開,他們談論起年輕時在洛陽、在齊州的相遇,談論起詩歌的創作,談論起對時局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