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李白的靈魂核心,那一點最純粹的意識之光,徹底融入采石磯下江心月影的剎那,所引發的,并不僅僅是視覺上的璀璨清輝與感官上的異香彌漫。那是一種更深層次的、觸及世界本源的共鳴。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撕開了一道細微的縫隙。透過這道縫隙,在李白那與道合真、歸于天地的瞬間,他的感知——或者說,是他消散的意志所化的“道”的一部分——被無限地放大、延伸,以一種超越光速、超越思維的方式,瞬間擁抱了整個他所眷戀、所守護的寰宇。
他“看”到了,不,是“感知”到了:
江河奔流。不僅僅是腳下的長江,還有那遙遠的、他曾吟詠過的黃河,那九曲十八彎,帶著黃土高原的泥沙,咆哮著沖向東海,滋養著兩岸無數生靈。每一朵浪花都在歌唱,每一條支流都在訴說,那奔流不息的,是生命,是時間,是文明的血脈。
星辰運轉。他的意識仿佛躍出了九天,俯瞰著那遵循著亙古法則運轉的日月星辰。金烏西墜,玉兔東升,北斗指引,銀河橫亙。那冰冷而浩瀚的宇宙深處,蘊藏著無盡的奧秘與沉默的偉力。
草木生長。他的感知深入大地,觸及那深埋于凍土之下、卻已然在積蓄力量的種子嫩芽;拂過江南煙雨中瘋狂滋長的藤蔓苔蘚;感受著塞外荒漠中,一株胡楊在與風沙抗爭中迸發出的頑強生機??輼s輪回,寂滅與新生,在每一片葉子、每一寸根系中無聲上演。
嬰兒啼哭。在某個戰火剛剛平息、殘破不堪的北方村落,一間勉強遮風的土屋里,一個新生兒用他響亮的啼哭,宣告著生命的降臨與延續。那哭聲稚嫩,卻充滿了原始的力量,驅散著死亡的陰影,帶來渺茫而真切的希望。
農夫耕作。在杏花營,那位曾贈他水喝的李老爹,正帶著村民們在初春的寒風中,用那改良過的犁具,奮力翻開帶著冰碴的土地。汗水滴落,融入泥土,他們黝黑的臉上沒有過多的表情,只有一種與土地相依為命的專注與堅韌。他們不知道遠方發生了什么,只是在為秋天的收獲,播下種子,也播下希望。
學子讀書。江南某座書院,晨光熹微中,傳來朗朗書聲。年輕的士子們捧著經典,搖頭晃腦,沉浸在先賢的智慧之中。他們或許在憧憬著金榜題名,或許在憂心著家國天下,那稚嫩而認真的聲音,承載著文化的傳承與未來的可能。
他的感知繼續蔓延,如同水銀瀉地,無孔不入。
他“看到”了燕十三緊握著青蓮劍,在那光雨異象中,如同石像般佇立,靈魂卻在經歷著劇烈的沖擊與重塑,一股更加純粹、更加堅定的劍意正在他體內孕育。
他“看到”了陳碩真淚流滿面,卻雙手合十,以一種近乎祈禱的姿態,感受著那彌漫天地的生機與道韻,她行醫濟世的道心,在這一刻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洗禮與升華。
他“看到”了杜甫癱坐在巖石上,老淚縱橫,口中反復喃喃著“滴仙”,那沉郁頓挫的詩魂,仿佛也沾染了一絲超脫的氣息,與這天地間的悲憫融為一體。
他的感知超越了空間的限制。
他“看到”了江淮水鄉,張彪正在訓練新兵,偶然抬頭望天,心有所感,莫名地一陣心悸與悵然。
他“看到”了蜀中古道,曾經與高適并肩而行的地方,如今只剩下空山鳥語,仿佛故友的笑談聲還在山谷間隱約回蕩。
他“看到”了鳳翔朝堂,肅宗皇帝那復雜難明的眼神,李輔國那深藏的驚懼,郭子儀、李光弼在軍帳中無聲的嘆息與祭奠。
他甚至“看到”了范陽的廢墟上,已有頑強的野草開始生長,看到了北地草原,回紇人的馬蹄暫時收斂,看到了無數他未曾踏足,卻因他傳播的“火種”而悄然發生著細微改變的角落……
這一切的景象、聲音、氣息、情感……如同無數條奔騰的溪流,在李白意識消散、歸于天地的這“一瞬”,百川歸海般涌入他那即將徹底化道的感知之中。